我的兄弟,我的队(下)

发布:2020-07-15 11:27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在学员成长的岁月中,我曾经陪他们笑,陪他们愁,不管他们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我都没有什么遗憾。多么希望可以和他们继续,可直到最后才明白,他们只是看到了我的转身,却没看透我的世界。

有一天,通讯员刘志勇突然把一封电报送给我,上面清楚地写道:“家父病逝,速回。”原来是刘亚峰的电报。他家在如皋,按照规定上学期间学生是不能请假回家的,但他很特殊,母亲是上个学期才去世的,上学期间失去双亲实属罕见。我怀揣电报逐级反映,院系领导很为难,但还是批准了我的请求。我把刘亚峰叫到队部,慢慢告诉他实情,他哭昏在队部,捶胸顿足地喊着自己的命苦。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他变得沉默寡言。没有父母的孩子如同无帆的小船,我把他当自己的兄弟,又同自己的孩子,每逢节日都把他叫到家里吃顿饭,他和刘志勇有一样的特权,逐渐悟出风雨过后,一定会有美丽的彩虹的道理,直到转业地方选岗都很信赖我的主张。

通讯员刘志勇跟随我身边三年,我生怕他和同学们有鸿沟,多次提醒他到战斗班锻炼,只要提起这事,他的脸憋得通红,说道,教导员没事的,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其实他是不想离开我的身边。志勇从我身上学到了很多处理问题的能力,白天拉下的功课夜间补,他和同学的相处也胜过亲兄弟。志勇的家乡缺水,天生就是旱鸭子,上游泳课时,他找借口溜号,晏猛教员拿他没有办法。为了“制裁”他,只要上游泳课,我就坐在看台上,从学院的游泳池到武装泅渡,几个月的时间,和刘志勇一样的几个旱鸭子,全都练就成游泳高手。

我经常静静地望着天空,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忽然感觉到,原来的完美已开始远去。游泳课结束后,专科学员就要毕业离校。我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人永远不知道,谁不经意地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亚峰看出我的伤心,靠在我身边安慰我,教导员,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都是你的兄弟……

专科学员毕业离校了,十三队这块牌子放进了学院的档案馆,从此将失去昨日的辉煌,送走最后一个学生的时候,我立在队的荣誉室久久没有离去,看不到他们就是我最寂寞的时候。我正要转身离开,模糊的视线中发现,幼小的女儿也在擦着眼泪。

本科学员被合并后继续学习,但时间回不到开始的地方。对于已经错过的一些东西,或许不用再试着去挽留。对于得到,我们都应该充满感激,对于失去,谁能保证本应该属于你?那年冬天,我选择了转业,我向留下的学员行了最后一个军礼,再也没有回过那片热土。

等待安置的日子,我有足够的时间回忆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光,曾经和自己有过约定,不能预知未来的命运,但我可以用愉悦的表情面对命运,把这批孩子送出校门,为钢铁长城添砖加瓦。猛然想起,邵处长曾经三番五次要我回到机关工作,都被我以自己的目标还没有实现婉言谢绝,我背负了“不听召唤”的名声,只要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心中依然有团火,这团火却被他们悄悄带走了。

命运把人抛入最低谷时,往往是人生转折的最佳期,我接到了能够去省级机关工作的通知,一个西北的山汉走进了省委大门,大概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那些日子,闯进生活的有些事,无论高兴的,还是痛苦的,时间终将其消磨变淡,唯有不变的是对学生的挂念。有天,已经当了边防连队指导员的席志翀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在巡逻期间战士挖到一根野生苁蓉,已经给我寄出。没有过几天,远在广西的黄兴建寄来几斤铁棍山药,反复和我说,那是他妈妈亲手种的,没有化肥农药,从属原生态。我手里捧着他们寄来的礼物,仿佛捧着一份沉甸甸的快乐,感动的直想哭,开心的直想笑,不知该摆出一份什么样的表情……

兄弟们果真没有忘记我,他们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少不了来电话请教,尤其是立功受奖的好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递,王成树当上了军区“优秀四会教练员”;王庆新做客中央电视台……刘志勇隔三差五来电话,把汇集的消息告诉我,依旧像是通讯员,还诉说着在部队的酸甜苦辣,每到挂电话时总少不了一句:教导员,我想你,分明听见他微微的抽泣声。

回忆是件很累的事情,就像失眠时怎么躺都不对的样子。坐在生命和思想的高地上,认真理顺拥有过的经历,把甜蜜幸运与快乐做一次排列,当从逝去的岁月中又重新返航,心情是五颜六色的。陈旭东从西藏探家回来第一站就飞到了南京,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住在中华路那个破旧小区。我们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喝顿酒吧!”喝着酒,聊着往事,完全没有距离感。

李勇转业回到了盱眙,消息震惊了我家人,我不想追究他的历史渊源,只关心他那么优秀离开部队是不公平的。他告诉我,转业是为了照顾有病的妻子。妻子去部队探亲时,因肺结核误诊为肾炎后反而患了肾炎,误诊期间使用了大量激素,导致双侧股骨头坏死,妻子瘫痪在家。十几年光阴过去了,他背着妻子看世界,为得是让妻子有活下去的勇气。那天,我和他通电话,觉得命运给她太多的不公平,埋怨起他格局太小,他却说,你不是曾经教导我们:得意的时候往后看,失意的时候往前看吗?不要忘记了,我曾经是队里的支部委员。他在十八岁入党时就写下了这样的话:人活着,就要做有意义的事。他的心中永远有队党支部,心中永远有太阳。

我在学员队只不过是块磨刀石,能使钢刀锋利,虽然自己切不动什么,但只要个个成为钢,再失落的心情也能振奋起来。有些虽是小事,然而正是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影响着学生的心灵。常常和同事聊起学生的故事,听得他(她)们眼角挂起了泪花。前年的一天,王树林荣获湖北省第五届“湖北最美警察”荣誉称号。他由军转警,制服也由绿转蓝,变化的是颜色,不变的是对国家和百姓的忠诚,用警魂书写人生华章,站在最高领奖台时,他打电话给我:“教导员,我没有给十三队丢脸!”

要把阳光散布到别人心理,先得自己心里有阳光。我刚到地方工作时看到的任命是科员,干得又是没人瞧得起的纪检监察岗位,每次和同事抑或战友聊天,职务低不丢人,活得踏实才是最高境界,好心态才能干出精彩事业。学生毕业数年,还经常风趣地请我在群里“点名”,我对工作和事业的态度一直影响着他们,郑鹏转业到地税系统,一年的功夫就评为全省先进;申凌当了副县长,群里炸了锅,有开玩笑骂的,有借机敲竹杠的,更多的是默默地祝福,群里热闹的像过节。

人生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军人时时刻刻都在选择中度过,无论选择地方还是留在部队,机会都掌握在自己心中。去年,张君锁和王庆新作为后备干部苗子,选送到陆军指挥学院培训一年,本科生余俊已经是学院副教授,还担任一门课的教学工作。他们两位的到来,给我们相聚增添了不少机会。每次聚会少不了拿余俊开玩笑,不帮他们请假,上课前就不给你敬礼。说完,三人笑的前仰后合。正在兴头上,韩德强突然面部很沉重,站起来说道:“教导员,我们十三队的运动会记录有五项被打破了!”小韩已经是副团职干部,还像个孩子似地抱住我说,不能接受事实。在他的心里,十三队永远是第一!他的泪水蓬勃的如窗外断了线的雨珠,在场的弟兄们跟着掉眼泪。

我风趣地告诉大家,如果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令其疯狂,我们已经疯狂了近二十年,为何上帝还不把我们毁掉。越是竞争激烈,越是需要调整心态,只要心里有阳光,身处逆境也不会绝望,默默吞下所有的疼痛,用倔犟的笑容打败悲伤。庆新和君锁不愧是优秀指挥员,结业时,双双登上全优学员领奖台。就在前不久,张君锁当了某特种旅副旅长,消息是余俊传到群里的,就连平时很少出来聊天的少数同学也加入了聊天大军,也不知道是谁,借机把群名改成了“十三队亲友”,我觉得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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