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潜坑

发布:2021-04-14 12:13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江南都市

春至潜坑

我不是徽州本土人,但客居徽州近二十年,算是新徽州人吧,我对徽州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古村落有着莫名的喜欢,它们散落在古老广袤的徽州大地上,如闻名遐迩的西递宏村、呈坎八卦村、唐模等,自不必说,单是徽州潜口村潜坑,就已经让我流连忘返,陶醉其中。潜坑古称阮溪,潜川,就在徽州区老205国道(现103省道)路边。

乙丑年农历二月初八,时值春分,徽州大地遍地油菜花金灿灿地盛开,令人赏心悦目,我们穿梭在一块一块的花田之中,直奔潜坑而去。

皖南的春天雨水充沛,阮溪河水“汩汩”奔腾不息。在潜坑马路旁边,一眼望去,有个造型简约的廊桥。单拱,跨阮溪而造,这就是潜坑的水口廊桥。仨两村民在廊桥里聊天,好奇心让我上去和他们套近乎,问询潜坑村庄的历史。

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姐告诉我们,潜坑原来叫“马家坞”,为黄山过去的水口,这里是去黄山的必经之道,去太平也经过这里,村里这条唯一的主干石板路以前是官道。这个村以马姓为主姓原住民,还有张姓,还有程姓等。这里是一个自然村,也叫红旗组,但人们习还是叫做“潜坑”。这个大姐姓潘,是从外村嫁到这个村的,在村里协助治理河流环境工作。村里现有四十余户人家,近两百人,年轻人多在城里打工。

马姓?据我所知,徽州多汪姓程姓吴姓等姓氏,马姓在徽州实属少见,我将内心的好奇和疑惑暂且压了下去。

廊桥左侧底部有一红麻石材质的禁碑,碑头上写有“按院禁约”四个字,整个碑刻字迹已风化模糊。廊桥内后墙上,还有一黑板,黑板上也是曾经写有村里公告以及孩子们留在上面的英文单词之类,时间已久,粉笔的痕迹已然蒙尘。黑板上方有一牌,上写“新福桥”,为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廊桥内另一位老人指着黑板下,比划着和他人半腰高的位置说,这里曾经是摆放如来佛和祭拜台的地方。他小时候淘气,经常和小伙伴们爬上去嬉戏,也因此被大人骂,记忆犹新。

廊桥和大多徽州村落布局一样,在河流S弯之处,为藏纳聚财之意。潘姓妇女说,这河流自从旁边的公路在解放前国民党改做军用公路(后改为205国道)后,河流也因此改道,但最终还是保持S弯流势,村里人认为也是保住了潜坑的“风水”。廊桥正前方底部为砖彻成,上有木窗,后陆续消失。廊桥顶部有一个木板横卧,上写“二零零八年重修”字样,通俗易懂,佐证此廊桥最后一次修缮时间为2008年,为抢救性维修。

新福桥上的按院禁碑文里有云:非时有禁,大木有禁,擅葬有禁,侵占有禁,斧锯有禁。这些禁约便是这块禁碑里的主要内容。落笔日期为明天启二年,距离现在有四百年左右。有廊桥便有村庄,此村庄亦为明代所建。

古时禁碑大多设置在村落水口,或人来人往之地,意为官宣的广而告之。碑刻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当时的居住环境、人文历史、社会治安等等。碑刻是一种特殊的石质文书,在浩瀚的文史资料里,占据一角的份额,却也是过去历史在当下最直观的展现。

在潜坑村里,我们又碰上一个六十多的老人,继续问询。他说他姓江,1975年他从下面的村庄迁到这座村庄。这个村庄不大,只有四十余户。除去马、程、张等主姓,其他姓都是外地来的,有安庆逃荒来的,有歙县南乡迁移而来的等,现有二十多个姓氏。潜坑是个包容的村庄。

江姓老人说,潜坑的马姓和张姓曾经打过官司。解放前,村里马姓是大户地主,张姓是马姓的佃户。因为马姓主人常年在外,家里的田地久而久之被张姓据为己有。于是,待马姓主人回到潜坑后,一怒之下将状子告到徽州府衙,和张姓打起官司。此后,又经过土改等等几番历史的洗练,才有了潜坑的丰富的历史来由,才有了这些姓氏之间的和谐共存。

“当年,日本快投降了,那个时候村民在地下党的组织下经常给新四军运送粮食,国民党来的时候,这山里村民有板车推着茶叶出来卖,国民党侦察机看见,以为是给新四军送粮食,于是派轰炸机来潜坑,把村里炸得一塌糊涂,村落是死了很多人的。这是潜坑人对革命作出的贡献。”江姓老人说。

说得兴起,江姓老人又提到一件事情。“在‘农业学大寨’时候,我们是‘农业学大寨’标兵。那时的领导人还说过,有机会大家安徽潜坑红旗组去看看,老茶园改造,肥料、人工等等,都是公家贴钱的,在当时很是风光。”

最后他又说,潜口博物馆里有本《潜口志》,这些问题在这本村志里都有答案。我一个外乡人,一时无从看到《潜口志》,从村民口中得到这些关于村庄的过去,或正确,或略有口误,都有可能。

村里人家不多,大多家门锁着。一红衣妇女脚斜挎着篓子,边走边和我们说是去上山采茶,声音未落,红衣就已在我们身边一闪而过。春茶季节,正是农民的农忙季。

村子不大,很快走到了尽头。村子往北上坡就是佛子岭。

这个坐落在两山夹一坞的村庄,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大小不等的黄色油菜花正开得热烈。被这些一簇簇黄色环抱的村庄,就像一位徽州的小家碧玉,有几许可人和雅致,让人爱怜。

复折返,在潜坑新福廊桥下逗留数小时,读半懂不懂的碑,看廊桥风景,和老百姓聊天,闲扯。离廊桥不远处,有一汪清泉水。村里人说叫“阮公泉”,泉水清澈甘冽源远流长,亦是福泽了这方水土和子民。

桥下溪水潺潺,石上清泉湲湲。春天的潜坑,丰润、饱满,充满生机。在我的生命里,也许和这样的一座徽州小村庄注定会有这样的一次交集,会有这一次春分至潜坑的邂逅。

未曾想,我轻轻地走进这座村庄,便翻动了一页徽州的历史,抖落出一缕缕徽州记忆。

也许在离开潜坑后的某个时刻,或是落雨的黄昏,或是夏日的午后,我会想起遥远的徽州,会有这样的一座春天里被金黄色点缀的村庄,当我在异乡奔波疲惫的日子里,曾经那么温柔地慰藉过我流浪的心。

于是,我记录下潜坑,录下曾倾听过的那座小山村春天的呼吸和脉搏,她曾那般美好,那般润物细无声地流经我的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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