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义：我是如何发现周庄的

我打江南走过 今天的周庄，早被拂去历史的尘埃，引无数风流探寻遥 了路线，从苏州南门的轮船码头搭上小火轮去了离苏州四十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远的回音，感悟着人生的历程；引无数丹青挥毫泼彩，表达不 公里的周庄。 晨发午至，还算方便，一上岸，船上的许多乘客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尽的诗情和憧憬；引无数旅者浸润其间，感受着现实的天上 一下子分散不见了。 那时的周庄，只是一个朴素落后、闭塞到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人间。 周庄，像一位古典的美人，神秘、倩丽，一颦一笑，都是 无人听闻的旮旯小镇，镇上空空荡荡，只有规模不大的一爿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说不出的绝妙味道。 旅馆和两家饭店，满街巷一字排开着木质马桶。 但是这并不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周庄今日能够名动天下， 有几个人是要被刻碑铭记的， 重要，弯东转西跑了一圈，景色确实非常怡人古朴，那幽静的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如陈逸飞、阮仪三、庄春弟，如杨明义，正是他最早发现了周 气氛是别的水乡小镇体会不到的， 淳朴憨实的乡村民风、完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庄，把周庄之美传递给所有的人，也正是他盛情邀请陈逸飞 美保存的水乡格局更令杨明义惬意非凡，他兴奋极了，思路 我不是过客，是个归人…… （还有吴冠中、陈丹青等）前来，才成就了陈逸飞那幅世界名 泉涌，相机在他的手中不停地闪亮……几天后，带了许多速 这是我国台湾现代派诗人郑愁予的名诗———《错误》。 但 作《故乡的回忆》。 写和照片回来。 上面诗行中有一个“错误”，原诗最后一行是这样的———“我 杨明义，1943 年生于苏州，70 年代末进苏州国画院从事 那个时候，陈逸飞为了创作《占领总统府》等作品，频繁 不是贵人，是个过客……” 专业创作。 杨明义性谦和，交游广泛，六七十年代结识吴冠 往返上海和南京去体验生活，积累素材。 期间路过苏州的时 最近连续参加了两场著名画家杨明义先生作为嘉宾的 中、黄永玉、亚明、黄胄、程十发、华君武等前辈大师，受其教 候，陈逸飞总和杨明义就绘画心得进行交流，两人的关系日 活动，一次是在周庄铂尔曼酒店，杨明义和周庄功勋镇长庄 诲甚深。 吴冠中先生在《苏州画家恋水乡》中写道：“杨明义画 渐密切。 “陈逸飞是大方而磊落的。 ”杨明义说。 即便是家在 春弟等人一起回忆过去的周庄； 还有一次就是最近，6 月 15 面倾向于大胆的概括，在整体水墨淋漓地概括中突出某些形 上海，陈逸飞依然捉襟见肘，但是每次杨明义去上海拜访他， 日，苏州保利大剧院，做客苏州市委宣传部主办的《众说学 象的特征， 在倾向虚无飘渺的画面中竭力显示真实生活。 ” 陈逸飞都极开心，一定留杨明义吃饭，没有饭票就去别人家 习·师说》 讲坛，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回忆他的发现周庄之 1987 年杨明义赴美留学。 1989 年，水墨《杭州西湖》被选印成 借。 旅。 在这两个活动上，杨明义都使用了同一个 PPT，水墨晕 特种小型张邮票在美国华盛顿举办的第 20 届世界邮政会议 但陈逸飞又是中国第一批去美国的自费留学生，已然在 染、黑白写意的画面，以及行行明灭的“错误”的《错误》。 上发行。 纽约亨特学院攻读美术硕士学位，业余时间靠给别人修画卖 杨明义对于周庄，真的不是过客。 杨明义对于江南，纵遥 70 年代末，杨明义徜徉在山水画的水墨天地里，写生的 画维持生计。 陈逸飞主攻油画，以画人物肖像见长，但在美国 隔万里，亦是归人。 杨明义说：“画好江南，是我这辈子唯一的 足迹踏遍苏州市郊的每一个角落。 偶然一次，在别人桌子的 市场销路并不理想。 陈逸飞就写信问杨明义画点什么样的题 使命。 ” 玻璃垫板下，发现了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上面的水乡风 材比较好。 景令他不由地砰然心动。 于是，他拿着这张老照片四处打听， 杨明义回信建议说，西方威尼斯闻名天下，我们东方也 清晨的江南水乡，朝霞初起，黑瓦白墙的小镇，几座小桥 却无一人知晓是何地方。 杨明义仍不死心，照片中的水乡越 有威尼斯呀，而且比西方的水威尼斯调还高，不如画些水乡 安静伫立。 辽远的天水，水渚微茫，袅袅炊烟，流露着恬淡、娴 来越强烈地激发着他的创作欲望，终于，有一位不知名的农 题材。 之后便拍了很多水乡照片寄给他。 １９８１ 年，陈逸飞参照 静气息，如歌般的田园意味。 河道里停歇着几艘小船，鸬鹚悠 民随口说了一句：“那是周庄呀！ ” 这些照片，画了几张拿到著名的哈默画廊，结果一下子就卖 闲地站在船舷上整装待发。 勤劳的水乡人民早起劳作，或者 杨明义立即询问了去周庄的线路，怀着哥伦布去发现新 掉了。 杨明义不久又拍了很多彩色的照片寄给他，陈逸飞开 撒网打鱼，或者匆匆走过。 大陆的心情，带了画具和相机(当时用的只是黑白胶卷)，问清 始系统地画江南水乡了。 他画的第一批水乡题材的画作在他在美国的第一次个展上广受好评。 陈逸飞按捺不 之后，杨明义又带他们乘了机帆船去越溪，在一个 住激动的心情，打点回到国内，要杨明义带他去水 水上饲养场，红冠点点、羽毛洁白的新鹅在银灰色 乡看一看。 的天空和碧水漾波间戏水觅食， 吴先生激动地画 １９８２ 年夏， 杨明义带着陈逸飞几乎跑遍了了一天。 返途中，他自言自语地讲“今天画到了一 州附近的水乡， 最后对他说：“我知道还有一个叫 张好画！ ” 周庄的好地方， 就是比较远， 坐普通船很久才能 80 年代中，杨明义把发现周庄水乡一事写信 到。 ”陈逸飞一听，当即决定包一条机帆船去。 告诉了吴冠中老师，吴老非常相信杨明义的眼光， 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两人便坐了快船飞奔周 因此专门抽了时间在 1985 年 5 月中旬和夫人一起 庄，到周庄时已经是下午 １ 点多。 来到了苏州。 杨明义陪同他们先到了黎里，除了写 陈逸飞又是怎么描述的？ “这么脱俗的地方， 生，还顺便参观了柳亚子的故居。 再去辛塔镇，杨 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间烟火之地啊！ ”他 明义设法从辛塔弄了一条汽艇， 专程送他们一行 说。 那天，陈逸飞和杨明义一路顺着小街道走，在 到了周庄。 周庄镇小学旁边找了家小客栈，要了烫脚水解乏。 他们住进镇上惟一的小旅店内后， 杨明义又 “因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了很长的路， 天也黑了， 上街替吴老师买了洗脸和洗脚用的搪瓷盆， 再去 当时记得客栈是 5 毛钱一晚，很便宜，但是住的很 公社食堂安排好他们每天的伙食， 再三讲明一定 干净。 ”陈逸飞甚至记得，在客栈吃过晚饭后，正在 要有新鲜鱼虾。 两天以后杨明义先返苏州，待吴老 聊天时突然听到镇上的大喇叭说要演电影了，有 师十余天写生结束后再去接他们返回。 露天电影看，便搬着小凳子去看电影。 周庄给了吴冠中不少创作的素材和灵感，现 杨明义回忆说：“那时的周庄真静啊，人很少。 在吴老师几张重要的水乡题材作品， 其主题均来 为了创作一幅构图、角度独特的画作，我们爬到了 自于周庄。 其中，1997 年作品《周庄》可谓是吴冠中 当时周庄惟一的新建筑邮局顶上，俯瞰下去。 清澈 创作生涯的压卷之作， 这件长度近 3 米的鸿篇巨 的银子浜和南北市河在此交汇成十字， 河上的石 制，是目前出现于市场上其尺幅最大的油彩作品。 桥便联袂而筑，显得十分别致。 桥面一横一竖，桥 吴冠中本人亦曾在著作《画眼》中描述《周庄》 洞一方一圆，样子很像古时候使用的一把钥匙，故 的创作过程：“80 年代我坐船到周庄， 像是登上了 称“钥匙桥”。 这就是双桥，双桥最能体现水乡神 孤岛，环村皆水也，那里不通汽车。 冷冷清清，寻寻 韵，碧水泱泱，绿树掩映，小船在桥洞中穿梭，老人 觅觅，桥前桥后，傍岸闲卧舟楫。 我住下写生，那是 在桥上小憩，农妇在桥畔浣纱，其情融融，其景美 惟一的一家旅店，木头楼梯，登楼一望，黑瓦白山 妙。 当一条小船缓缓向双桥驶来时候， 陈逸飞便 墙，流水绕人家，杨柳垂荫，鹅鸭相逐，处处入画。 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创作出了那张脍炙人口的《故 我曾留言：黄山集中国山水之美，周庄集中国水乡 乡的回忆》。 ” 之美。 今日周庄成了旅游热点，偏僻村镇像天天赶 杨明义向来有和朋友们分享好东西的习惯， 庙会，并处处在借用我对周庄的这句赞誉。 ” 没有多少时候他就把周庄介绍给许多本地、 外地 2016 年 4 月 4 日，吴冠中《周庄》在香港以 1.3 的美术界同行去写生游览， 让他们和他一样去体 亿元起拍，经多轮竞价，最终 2.36 亿港元成交，刷 会那想象中的清末民初时的江南遗风， 所谓水乡 新中国油画拍卖纪录。 中的“世外桃源”。 吴冠中、黄永 玉、华君武、陈丹青都在此列。 更早时候， 吴冠中和黄永 玉一行 4 人首次来苏州水乡写 生，每天就是由杨明义陪同的。 杨明义记得吴先生带着两个馒 头，天蒙蒙亮就爬到光福山上， 一画就是一整天，回到旅店，大 家都饿极了，大口地吃晚饭，吴 先生却还在房间里用肥皂细心 地洗那一支支用过的油画笔。 ▲吴冠中《周庄》，2016 年以 2.36 亿港元创下中国艺术拍卖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