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歌

发布:2019-11-15 11:35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亿年前,长江从唐古拉山发源,自西向东汇入东海,蜿蜒万里,惊
涛澎湃,孕育了悠久璀璨的华夏文明。 长江是什么样子? 从江源的冰川
融水到入海口的湿地滩涂,她奔流不息,滋润万物,然而她又神态万千,
变化无穷,汇集万般美丽。
君住长江头
长江干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 11 个省、市,
数百条支流延伸至贵州、甘肃、陕西、河南、广西、广东、浙江、福建 8 个省、自治区的部分地区,
总计 19 个省级行政区,流域面积达 180 万平方公里。 长江涵养着占国土面积 1/5 的沿江生态,
带给沿岸 4 亿人民灌溉之利、舟楫之便、鱼米之裕。 长江经济带包括云南、四川、贵州、重庆、湖
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浙江等 11 个省、市,面积约 205 万平方公里,人口和生产总值
均超过全国的 40%。
长江流域流经的省份数量远大于长江经济带包含的省份数量,但长江经济带的面积更广
一些,比长江流域多了 25 万平方公里。 长江经济带包含了从四川往下游长江干流经过的所有
省份,也包含了干流之外的贵州省、浙江省。 而浙江只有北部很小部分区域属于长江流域。
同样作为中华的母亲河,中国人对长江的认知比黄河迟滞了不止千年。 这条横贯中国南
部的大江,多在群山之间穿行,所到之处水网密布,河湖沟连,支流繁多且个个源远流长,尤其
在上游,山高谷深,江流急湍,在道路险阻的古代,别说探源就连缘江上行都是问题。
《尚书·禹贡》中讲大禹导河自“积石山”,这里的“河”便是黄河,积石山无论是今天的阿尼
玛卿山,还是甘肃临夏的小积石山,作为黄河的上源都是准确的。 而在这同一本书中“岷山导
江”的说法则把长江的上源定在了偏差在千里之外的岷山。 作为儒家典籍,《禹贡》的论断被后
世沿用了两千多年,
直到明万历年间,徐霞客万里探源,才明确地指出长江的上源在金沙江,而非岷江。
而古人早已在唐太宗时代就将黄河的源头上溯到了星宿海。 到元世祖忽必烈时,又探明
星宿海以西还有三条源流。清乾隆四十六年(公元 1781 年)则最终把黄河源头锁定在今天的卡
日曲。
但人们对长江源头相对准确的认知,要一直推迟到 1976 年。这年夏天,一支官方组织的现
代科考队第二次进入江源地区,艰难的跋涉换来激动人心的数据,他们在海拔 5800 米的姜古
迪如冰川下确认了长江的源头。
1978 年 1 月 13 日新华社用一则电讯通告全世界: 长江的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
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不是 5800 公里,而是 6380 公里,从此,中国长江取代美国密
西西比河,成为世界第三长河。
长久以来,长江的源头不为人知,这并不是因为前人不努力。 实际上,古人对寻根溯源一
直保持着高度热情。早在 1720 年,康熙帝的使臣曾沿金沙江一直上溯到青海玉树地区,可他面
对密集如织的大小河流,不知所措,只好在奏章里如实写道:“江源如帚,分散甚阔”,这里的河 
流像扫把一样千头万绪,源头根本无从找起。
认识长江的全貌到底有多难? 长江有三条源流,北源楚玛尔河,中源沱沱河,南源当曲。 目前官方
以 1976 年的探测数据认定沱沱河为长江正源。 但近些年来有学者用更先进的仪器和方法获取的数据
表明,当曲的长度和径流量要大于沱沱河,所以更改长江正源的建议被屡屡提及。
吴楚东南坼
长江的上中下游分界点分别位于三峡的出口宜昌南津关和鄱阳湖的出口九江湖口县, 这是曾经
的“楚国”的地盘。 熟悉历史的人们知道,在纵横捭阖的先秦时期,800 年楚国,不仅缔造了盛极一时的
政权,还创造出绚烂多彩的文化。
灵动奔放的长江赋予楚人浪漫的气质和张扬的想象力。 以楚文化为代表的长江文明,得以与黄河
文明同台争辉,在青铜冶炼、丝绸织造、音乐美术等方面,长江甚至实现了反超。
现今,人们最耳熟的楚国人应该有两个,一个是《芈月传》里的芈月宣太后,另一个就是文人骚客
的老祖宗———屈原。 经历了三任楚王的屈原亲手将自己的国家推上时代的巅峰,又亲眼目睹它从巅峰
跌落,在这强烈的刺激下,一腔炙热的情绪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形式从他的胸中喷薄而出———楚辞诞生
了,中国文学进入了浪漫主义的新世界。
这位喝着长江水长大的诗人,最终又将躯体投入长江的怀抱,他的拳拳赤子之心也成为华夏民族
共同景仰的精神高峰。
长江两岸,不再是蛮夷荒服之地的代名词,从这一天起,它的文明之花绽放出与黄河流域并驾齐
驱的力量。
屈原的浪漫,与长江的澎湃,有着相生相应的默契。 他在流放沅江时,写过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
众人皆醉我独醒。 千年以后,从长江漂流而下的李白提笔狂书: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一个“我独醒”,一个“不复醒”,两位旷绝古今的诗人,用跨越千年的遥叹,各自书写着怀才不遇的
黯然与不羁,却又共同将长江文化推向无可匹敌的高度。
李白自小在长江的支流涪江边长大,长江的水土滋养了他可与日月争辉的文采。 公元 724 年,24
岁的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他乘一叶扁舟,沿长江顺流而下,离开了巴蜀故乡。
而李白亦不负长江,长江在他的笔下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峨眉山月歌》)还有“日行千里”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
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更有视野宏大如上帝视角的《渡荆门送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到了长江中游,他写: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 (《郢门秋怀》)到了长江下游,他写:孤帆远影碧空
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他的履迹几乎遍布于整个长江沿线。
从黄河到长江
或许是天妒英才,李白竟然遭遇了和屈原一样的时代悲剧。 公元 755 年,一场直指长安的叛乱打
破了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爆发。 国力鼎盛的唐王朝迅速由开元盛世中道衰落,持续近十年
的战乱,让中原大地“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不一样的是,这场主要在黄河流域蔓延的战火却成为长江流域崛起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南渡。
当然,不只这一回。 从西晋的永嘉之乱,到北宋的靖康之变,每当中原地区遭受外族入侵,生灵涂
炭之际,长江都会张开宽厚的臂膀,接纳南下避乱的人们。 即使没有战乱,经历了数千年开发利用的黄
河流域,生态环境日趋恶化,中上游植被锐减,大量泥沙涌入、淤塞河道,使得黄河成为一条洪水泛滥
的祸河。 而黄河每隔百年就要上演一次的巨龙摆尾式决堤改道,更是加重了北方人南渡的意愿。
他们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一路上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但有一些东西却不会随着路途的艰辛而丢
失,那就是来自中原大地上厚重的文化沉淀,与更加成熟的生产技术。 而长江所能提供的,不止是相对
安稳的庇护,更重要的是开创新天地所需要的一切物质基础。
长江两岸宽广的膏腴之地,与南下的生产力完美契合,长江流域一跃成为天下粮仓。 所谓“江淮
熟,天下足”、“苏湖熟,天下足”、“湖广熟,天下足”、“两湖熟,天下足”……这些流传在民间的谚语,其实
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中国大地开始依仗长江的供养了。
两宋时期,对运河的疏浚与漕运体系的完善,又使得江南的经济发展直线攀升,一个个富可敌国的
超级城市相继涌现,长江与黄河间的相互影响亦发生倒转,长江两岸成为新的经济和文化高地。
长江与黄河,中国大地上这两条巨川的沧桑回旋中或许藏着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奥秘。 在黄河
文明萌生的时代,还有两河文明、古埃及、古印度文明并举,而延续下来的,只有华夏。 学者们争议其他文
明的消失原因,有太多复杂关联,但一个根本,毫无疑问必然是缺乏口粮。 若没有稳固的“粮仓”,一折腾
就断粮,那么这个民族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消亡。
黄河,是这个民族的源头和根本。 自古以来,华夏民族的历史也是一部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
抗争史,为了这个缘故,我们修了长城,筑了无数宏伟的关隘。 如果长城是抵御外族的第一道防线,那么
黄河就是第二条,黄河再失守,就指望秦淮一线,如果这一线也崩了,那么长江就是最后一道天险。
长江,是民族危亡间,最坚挺的后方大本营。 我们老祖宗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纵观近两千年
的历史,长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的“青山”。 宽广的长江和她身后的土地,不断地为这个民族延续火
种,保存实力,无论朝代如何更换,无论外敌带来怎样的血腥风云,风雨之后,再接再厉。
最后的堡垒
时间来到近代,当对中国的挑战不是来自北方的陆地,而是来自东面的大海时,一直作为后盾的长
江,转身扛起了先锋的角色。 1843 年 11 月 17 日,上海开埠。 这是鸦片战争后,清王朝作为战败国所付出
的一个代价。 此后,西方列强的轮船纷纷开进长江门户,而登上江岸的不止是操着各国语言的商人,更有
先进的工业技术和新的政治思想。
上海,这个完全由长江泥沙淤积形成的三角洲,忽然成为中国最大的通商码头,同时也成为新知识、
新文化的码头。 这些新的思潮随着江面上来往的渡轮沿江上溯,深入中国腹地。 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
五四运动率先在长江两岸拉开序幕,并进一步席卷全国。
长江,成为一个腐朽的封建王朝崩溃前的第一道裂隙。 1937 年 8 月,30 余艘舰艇组成的日本舰队向
长江口岸进逼。日军意欲取道长江,海陆空并进,攻占民国首都———南京。而此时的中国海军完全没有对
抗日本舰队的实力,即使硬打也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危急关头,国民政府决定在江阴沉船,封锁长江。 8
月 12 日中午,40 余艘大小舰船,185 艘装满石料的民船,全部奉命沉入江底,一道坚固的沉船封锁线切
断长江。 随后的近 3 个月里,中国海军死守在这道封锁线上,同急于通过的日军展开激烈的血战。
直到淞沪会战结束,日本海军也未能实现沿长江抵达淞沪前线的作战目的。 这条用身家性命搭建起
来的防线,把日本人速战速决灭亡中国的战略企图硬生生堵在了长江的江面上。
奔流,永恒地奔流
2006 年 5 月 20 日,三峡大坝关上最后一扇闸门,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宣告完工。 这座集防洪、发
电、航运为一体的超级工程一时间成为国家骄傲。
于此同时,一百多万人告别再也回不来的故土,远赴他乡。 在家国抉择面前,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家
园,他们是一群最最普通的人,却也是支撑起这个时代的砥柱。 2016 年,长江经济带 GDP 总量达到 33.3
万亿,超过到全国总量的 43%,狂飙的数字宣告长江流域的强势崛起。
从唐古拉山到崇明岛,从雪山下飘动的经幡,到上海滩闪烁的霓虹,长江带着雪域高原的圣洁,一路
东流入海。她流过香格里拉,流过巨佛脚下,也流过千千万万人的家门口。长江,依然是古老的长江,而她
的活力,却永远地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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