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年味

发布:2023-01-14 09:41    来源:长三角时讯

逝去的年味

文/刘辉红

我时常怀念着、那些潮湿又温暖的旧光阴,那些逝去的光阴,常常会使我心底里滋生出无限的明媚与眷恋来。
 腊月里,扎着白头巾,着一身黑衣裤,挑着染布担子的江北阿婆,口里吆喝着:染衣裳——染布叻——,—步一踏地进了村。母亲从箱底翻出弟弟们退了原色的旧衣裤,一股脑儿地扔进阿婆那口翻滚着黑色染料的大锅里。几把稻草烧光之后,衣服也已染好了色,母亲用脚盆端着滚烫的衣裤去湖里漂洗,望着被染料洇黑的湖水袅袅地飘散,飘远,再至清澈,母亲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腊月里,好性格的父亲脾气格外的好。那么穷那么苦,母亲的种种抱怨,父亲总是乐呵呵的去面对。
母亲一边抱怨着生活的种种不易,一边熬着夜将该置办的一一置办。 该粘糖了,寒冬腊月的某个夜晚,母亲将山芋洗净削皮,煮熟了捣烂了,再撒上剁碎的小麦芽,急火煮,慢火熬,待到东方渐渐露白,树杪鸦雀喳喳,一大锅粘稠甘甜的糖稀便出锅了。  
翌日待糖稀冷透之后,父亲会喊来他的好朋友、吴家伯伯一起帮忙。他们将提前洗净的门板支起,再将吴家伯伯带来做糖的工具在门板上摆弄好,母亲在灶下生火,父亲将炒米与糖稀在锅里搅拌翻炒,被粘好的米子铲进木框里,吴家伯伯朝我们大喊一声:你们几个小东西,靠边!紧贴着门板的我和弟弟们,齐刷刷的往后退。我们咽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家伯伯的一双大手掌,看着他熟练的将滚烫的炒米快速地抄匀拍打,再用木锤将米子拍平压紧,随即用菜刀横着划竖着切,一个个四方块子的炒米糖就算成型了。我和弟弟们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炒米糖就往嘴巴里塞,再抢着将糖块往早已备好的箩筐里装。嚼着又脆又甜的炒米糖,我们天真的笑脸,如同绽开的花朵一般灿烂明媚。彼时,母亲和父亲会一叠声地说:看看我伢儿,看看我伢儿,一个个馋的像狼巴子,吃吧!吃吧!
接下来的日子:晒麻条,蒸糍粑,磨豆腐,炒瓜子。偌大的村庄,日日炊烟袅袅,夜夜灯火喧闹。快到腊月末了,父亲会去邻村喊来杀猪匠。杀猪的时候,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门口看热闹,母亲会去小店里买来一包廉价的香烟,递在父亲手里,父亲一脸喜滋滋地模样,挨个的给村邻们敬着烟。
杀年猪是要请客吃饭喝酒的。左邻右舍,兄弟老表,一一喊到,满满一大桌子。他们吃着母亲烧的猪头肉,排骨炖豆腐,猪蹄下粉丝,猪血烧白菜;喝着父亲从小店打来的散装酒,聊着这一年的收成,聊着谁家的媳妇贤惠,谁家的嫂子泼辣,谁家的小子能干活,谁家的姑娘不听话;他们吃着、喝着、说着,每个人都是一脸的酒气与喜气。仿佛,这一年的劳累,都值了。 
等到一个特别晴好的天气,母亲会将屋顶的灰尘掸了,把蚊帐和被子拆了、洗了,然后熬一锅浓稠的米汤,将米汤倒在大木盆里,将洗净的被单浸在米汤里再捞起拧干,曝晒在湖滩的巴根草上。家家户户都在洗被子,整个湖滩五颜六色,像铺满了万国旗。陈被子补被子又是一项技术活,手脚毛躁的女人,缝的补丁会皱皱巴巴,陈被子的针脚也是七弯八扭。做事讲究的姑娘,会把补丁缝的平平展展,被里的四个角折叠的整整齐齐压在被面上,再用洁白的棉线一针一线缝在印有牡丹花的大红被面上。看着匀称的针脚,邻居奶奶或是婶婶们会“啧啧”嘴巴,夸上老半天:这姑娘针线活好,将来嫁到婆家,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小时候过年,是很少去街上买菜的。猪肉自己家有。鸡鸭鹅家里也都有。蔬菜,菜园里有的是。吃的东西差不多凑合齐了,可是,口袋里却空空如也。
等到了腊月二十七八,母亲会捉几只鹅和鸭去集镇上卖。下半夜,母亲会从床上爬起来,舀一大葫芦瓢稻谷倒进喂鹅鸭的盆子里,等它们吃饱了以后,母亲找来碎布条,绑住它们的翅和脚,用竹筐,母亲担着它们,我跟在母亲的身后,迎着寒湿的冷气出发了。小二十里路程,要踏枯瘦逼窄的田埂,还要翻悠长突兀的山头,等大汗淋漓的我们到了镇子上,天已大亮。镇子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买的卖的,喊的嚷的:湖北话,江北调,河南语,安庆腔……各式方言夹杂在一起:喧闹,祥和,嘈杂。
过年,香蜡纸炮鞭是一样不能少的,等把鸭鹅卖了,才会有钱置办这些个传统的年货。余下的钱,母亲会让我去挑选喜庆的年画与裹着彩纸的糖果,还有给我扎辫子的红绸娟。
 过年,母亲总是最辛苦的一个。吃罢年夜饭,父亲和好面,用擀面杖将一坨面擀薄擀匀,再用蓝边碗扣好一张张圆圆的饺皮,我和弟弟们跪在长凳上,开始了包饺子。母亲则坐在火堆旁,用她粗糙的双手,给我们全家人做新鞋。这些鞋底,都是母亲守在煤油灯下熬了多少个夜晚提前纳好的。那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全家人的爱。一直要等到三十晚上,母亲才有空来把鞋底鞋帮缝合好。
大年初一,弟弟们换上染色的“新衣服”,我也从箱子里翻出短了一截的旧花褂子,再穿上母亲熬夜给我们做的新鞋子,兜里揣上父亲发的两毛压岁钱,蹦蹦跳跳的去给奶奶磕头拜年。我们堂姊妹十几人,围在奶奶门前的枣树下,翻着荷包数自己得了多少粒糖,调皮捣蛋的二哥哥会乘我们不注意,将从奶奶条台上偷来的长鞭炮,挂在枯张的枝丫上,用香烟头点燃,那清脆的哔哩啪啦声,惊得我们姊妹蹦起四散开来,我们高声的嬉闹,也惊到了空中乱度的飞云
光阴荏苒,如今,过年只是一种形式,再也没有了昔日丰盈的欢乐场面。儿时的年味,这些逝去的旧光阴,似一瓣馨香,在烟火红尘中弥漫着醉人的清气,使我心生眷恋,叫我时时回望,时时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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