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行

发布:2023-06-29 10:13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缪恩典
 
风吹落半夏。谁挽下了天边的云彩,谁揉碎了床前的纱梦。星辰不知是否在晚霞中出行,但埋藏于万家灯火却是毫无异议的。雨巷岁月辗下的车辙,被月光徐徐涂上了“霜”,静静地滑入天幕,与街灯混着,淌过狼藉的杯盘,淌过紧锁的房门。桌案上的台灯光是大亮的,月光来不及攀上,却迎面撞上了凉风送下的一张浸透的成绩单。
瘫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甚至于不知道目之所及该看见些什么。一种无力感裹挟着窒息席卷着我,几乎是动弹不得。费力的起身欲拉窗帘,不经意间却与月光撞了个满怀。忽想起东坡居士“月色入户,欣然起行”,也不妨仿上一仿。索性手脚占了年龄的光,利索可动,天气也不甚闷,为着不浪费费劲起的身,我这个闲人也摇晃地出了家门,只是不知所谓,不知所去……
到楼下才发现空气混着潮气,也算是应和我的心绪。那便跑吧,任由脚牵着在不大的路或草土上,且去奔跑吧。胸腔内的空气,因为剧烈奔跑被迅速压缩。寻找最便捷的路线,躲避迎面奔跑的人流,大脑像一台过热的主机,压榨着最后的氧气。
弦月隐入木叶,正是它们抽枝繁茂的时候,清辉斑驳,抬头能看见几枚零散点缀的星星。美,自然是美极了的。观景人却无心思,索性云还是稠而尚动的,遮住一番胜色。何人得配此景,景致似乎比人更懂。我怀着将惜未惜的心,千言万语只是苦笑一声。
踩上行人在草地上踏出的行迹,听鸟鸣风动,不绝于耳。我在追寻的东西,我这“闲人”自然是不知晓的。彷徨接着彷徨,但奔跑还能借着奔跑,。现下,在我的面前似乎真就摆放着两条道:一条透着无聊,一条散着无趣。奔跑,继续奔跑。一身踌躇无扰心,姑将前路由履定。
且行且看,树林阴翳着愈发稀薄的月色,点缀着几浦落木零枝,明灭中几许潾潾。到了凋零之刻,又有谁通晓逃离的办法?几脚将它们踢回草丛,权当附庸“葬花”的雅兴了。即兴补上了不知几时留下的残阕:潇湘水碧东相逝,一番愁怨孰能知?
不禁失笑,还是要喋喋的问自己几遍,谁在为我等待,我在为谁等待?
若是待在房里,除了惶然地还存在城市的某个空间,大抵是颓丧的。还好选择了“欣然起行”。夜晚薄凉的风拂面,就算闭着眼睛,光是闻着清澈甜润的空气,就可神游广袤的田野,游走的河流,风吹的竹林,和婆娑的光影共舞。
孟夏的气息以它独有的手段打搅了我的思绪。且不执着于追问。倘若是菊,梅,所谓被世人歌颂的,傲立霜雪的斗士或君子。我更无法也无意同样不期望他们乍然间芳华于我眼前。岂不知百花杀后也要轮到他吗?岂不知最后是要零落成泥的吗?天地间似乎是充满了低语,如此震耳欲聋。便更由不得自己。接着走,走!为着一抹不知所谓的希冀——走,挪动步子。丹桂飘香的入金岁节,还不到时候,就算只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可有几分笃定的情味。
不知道多久。就像摩西在红海边杵向岸边的手杖,是混沌里衔来的巨斧。一声清脆的蝉鸣在思绪的杂章间寻得了一丝空隙,刺了进来。蝉鸣说到底仍是沙哑的,但那一刻,在少年心中,那阵时歇的沙哑,每一分寸都由清脆构成。分寸间就惊醒了魂灵,甚至于被深深吸引,步子快起来,循声而去。俯下身,看见未褪净翠色的雏蝉;蹲下去,贴近嗡嗡的独奏。贝多芬的《月光》也未必有这只可贵的小生命,将月色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因着它的月光中,有在黑暗地母中沉睡后破土的倔强,是一股将生在夏日而与夏花一同绚烂的高歌,是一首死去后同秋叶一同静美低吟的命运的进行曲。
腿实在是付不起听曲的高价了,麻得不行,站起身来。站起身来恍惚间听见一场奏鸣曲。鸟鸣风动,木叶窸窣,袅袅馥郁。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轻快地踱着,不久即到了小江边。夜色下,穹庐与河面一般如墨。所幸映月和落花提醒着人间并不空荡。白,有五彩斑斓的白;黑,有缤纷绚烂的黑。来路,一路幽幽,但没有放弃,幸好没放弃。
兴尽晚回路。刻意经过了游乐区,人声不鼎沸,有烟火的温度。落红从不是无情物,每一次在黑暗中蛰伏无非是为绽放生命蓄势。我原来是爱我自己的,原来是爱这个世界的,只是太久太深了,以至于险些忘记我本就如此炽热地爱生命中的自己与世界,有以看不见的光展示色彩,用低鸣奏响高歌。
不知不觉推开家中的门,像是推开一场梦。水流传来,桌上的餐盘杯具已然不见,去向却清清楚楚。厨房尚亮的灯告诉我,母亲在为因未知而美好的明天预演。说来好笑,竟忘却洗漱,不打理便躺在床上。侧着头看窗外,弦月依旧,不过略向着满偏。星空稀疏仍放微光,远山的点点光亮应该是它们的影。
好梦吧:觅一处时光简净的村庄,房舍几间,菜田几畦,门前栽花院后植树。看丝瓜的藤蔓攀援墙头,黄花开了又谢,瓜果结满墙垣,在鸡鸣中醒来,在蛙鸣中睡去。
一切安好,欣然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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