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缝隙中 爱与甜腻的纠缠
时光缝隙中
爱与甜腻的纠缠
无论何时,当我们去爱,
没有期待,没有算计,没有谈判,
如此,就真在天堂。
三伏天的溽热始终熬人。江南八月无可悖逆的时序节奏,顺遂即可。
白日里的大部分时间,基本都在客厅度过。平静而自持。情绪偶有波动,很快甚至当下就能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于是及时做出调整。顽劣不羁、委屈恐慌,甚至暴烈愤怒的那一部分情绪,若隐若现,蠢蠢欲动。沉默中,自己一一辨识出它们的存在,并全然作陪和无尽安抚,最后再平静地看着它们逐一离开。
八月,对自己来说是仍一个非常艰难的月份。
十多年来持续为自己的身体和情绪状态做认真详细的记录,能知道每年八月里的那个自己身心动荡幅度最大。身体与细胞是有记忆的,这是经过科学验证的事实,并非妄言。曾经累计和叠加的不良情绪与种种压力,如果得不到合理的疏导与释放,最后都会被压抑在肉身与心灵深处,成为难以根除的疼痛与痼疾。这不是自己想要承受的和选择的生活状态。人需要自我解套,完成内心某个角落的自由。
立秋后,也许是心理因素的作用,觉得早晚的风里都有凉气的缠绕与沁浸。新冠疫情,貌似在逐渐得到缓解,并融入日常生活内容,成为习惯。每天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去了解疫情的状况。对于任何突发事件,人们到最后都只能是习惯和适应。人的接受能力远超越自己所预估的那般脆弱,这是生命的强韧所在。
时不时会逼问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究竟处于何种关系中的人才能称得上是亲人呢?亲人,难道仅仅是社会学上所指的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些人吗?越长大,越知道血缘关系并不是衡量“亲人”的唯一指标。也许,不离不弃才是那个终极和根柢性的标准,只有那些始终给予自己关怀、爱护与支持,始终不离不弃的那些人,才能称得上是“亲人”。
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所描述的那些人: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 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他所说的那些人虽然可能与我们并无任何血缘上的牵连,但他们身上其实都具备对我们“不离不弃”的某种质素。某种意义上,这些人应该且值得被我们在内心默默以亲人视之。
自己在客厅看电影,女儿在做甜点。但这并不妨碍母女间对话的进行:
妈妈,这次我可以给你多做一些曲奇放在冰箱里。你最喜欢的是哪种呀,黄油还是巧克力味儿?
哈,都好吃呢!又香又甜,咬一块曲奇在嘴里,感觉味蕾都在开花和跳舞呢!
很快,女儿端来烤好的巧克力奶油蛋糕,她非得要我马上吃一口尝尝。闭上眼睛,轻轻咬了一小口。甜香软糯,幸福满足得要冒泡。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对她说谢谢。她说,妈妈,不要谢,你说谢谢让我感到紧张。给她解释,对于那些善待自己的人,都需要向对方表达自己内心真诚的谢意,因为别人没有义务和责任对我们好。更不要随便拿道德说事儿,人际之间尽量少用“应该”来要求别人。说到底,道德也不过是加诸于人性之上的束缚与捆绑。以心换心,真诚友善,才是人际关系的正解。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完一块蛋糕,然后又过去继续做手头的活儿。转身望过去,看着客厅那头认真做事的女孩儿,竟然恍惚起来。不知她可否能想起童年的时候,曾对母亲做过的那个小小甜蜜的承诺。
八月的北方,夏日已收梢。三伏天的最后一伏,秋老虎正恣意妄为,大耍威风。六十平米的狭小齐整的屋子,西斜的阳光透过长方形的百叶窗,轻轻洒落在客厅的瓷砖地板上。屋子里出奇的静谧。四岁的女童单腿跪地,趴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在玩什么。后来,她放下手里的玩具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对着呆坐在床上的年轻母亲说,妈妈,你能陪我玩一会儿吗?不能,你自己玩吧,妈妈正心烦着呢!
她看看母亲面色愠怒的样子,低头悄悄退出去,一个人又在客厅的地板上自顾自地玩起来。卧室里不时传来年轻母亲压抑的阵阵啜泣声。小小的人儿起身,推开门,走过去轻轻爬上床。她站在母亲的背后抱着的肩膀,头贴着母亲的脸颊,用小手擦掉母亲的眼泪,说:妈妈,你不要哭,我长大了给你做蛋糕吃,我给你买好吃的。年轻的母亲转身把女童紧紧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是十六年前北方城市里八月的炎热午后,一个四岁女童为她三十岁年轻母亲曾许下的甜蜜有爱的诺言。年轻的母亲始终记得可爱的小女儿给予她的宽慰与爱抚。某种意义上,那是她生命黑暗时段里的一束耀眼光芒。此后的很多年,她都被这个孩童身上纯净明亮的能量吸引和感动,她感恩此生能拥有这份难得的母女情缘。人与人之间的遇见、相逢与守候,其间究竟蕴藏了多少不可数算与难以了知的秘密呢?
那场早已结束的暴风雨中,年轻的母亲有时都不太能记得她是如何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出四围的沼泽与泥潭。彼时,她甚至不能确定所有的一切什么时候会真正结束,那个最终的时间节点在哪里。但一切终究还是都结束了。时间在推动着剧情的发展,高潮之后会进入收尾,再精彩的大戏也会有落幕之时。到后来她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穿越过无边黑暗的那个自己,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内里虚弱、垂泪无助的女子。
能彻底埋葬掉一个人的只有那个人自己,而要在废墟上完成重建亦还是只能凭借自己。顾城说: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有生机。生命走到这个时段,才能读懂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它们都历历分明地在时间轴上显示着自己的意义。这半生走得最长的路是一次次翻越自我的心路。漫长而孤独的路,被自己彻底走完和走尽。任何人事物自有其抵达目的的途路与方式,心一直在其间进行精确无误的选择。也因此,经常向自己表达感谢,感谢自己没有放弃信念,没有放弃对自己的信任。
时空转换太快,岁月从不肯停下脚步作些微的徘徊与停驻。如今的她们已在江南生活多年。曾经的四岁孩童已是亭亭少女,如枝叶蓬勃旺盛的树木一样自由成长在南方的天空下;而那个年轻流泪的母亲也已成为一位温和平静的中年妇人,干燥爽朗的微笑里她自在满足地过着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值得认真生活,因为每一天都是她此生最年轻的一天,必须珍惜当下的分分秒秒。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能颠覆和改变的呢?信念一直是最原初和根本的动力。想到这些,她又低头笑了。
时间的力量终究强悍,不重要的人事被层层和逐一过滤,抛向虚无。这一生最为珍贵的唯有保存在记忆中良善美好的一切,与饱满丰盈的当下:
妈妈,你再过来吃几块曲奇吧,我又新烤出来一盘。
好呀,就来了。谢谢宝贝,为妈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这可是要长胖的节奏呀!
怕什么呀,妈妈你胖点才好看,妈妈你最美了!
哈,吃吃吃,美美美!
空气里丝丝甜腻的味道继续纠缠和弥漫,久久氤氲不散。岁月在,记忆在,我在,女儿在,爱也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