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大家张居正
发布:2024-08-29 15:20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 顾国培
张居正,何许人也?明朝第一首辅,“宰相之杰”,“万历中兴”名臣,明朝第一政治家,大明第一改革家,以一己之力推动改革,为明朝续命60年。
十年前读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作者从“大历史观”的角度,以万历十五年,即公元1587年这个并无实际意义的年份为节点,记录了明万历年间六个重要人物,即:万历皇帝、张居正、申时行、海瑞、戚继光、李贽。以这些人物为线索,对明朝皇权统治、文官集团、军事、思想等方面进行了描写,形成对封建社会运行的总结。这一年距张居正离世已经5年,但这些人与张均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张是万历的老师,又是申时行的前任,同时还与海瑞、戚继光同朝为官,只有与明朝大思想家李贽可能并无交集,两人既非同窗,又非好友,更非同僚,而且一为首辅,一为隐士,甚至既不曾互致问候,亦无谋面契谈。然而,李贽却对张居正有极高的推崇和赞誉,在谈到当时著名学者何心隐与张居正关系时说:“何公,布衣之杰也,故有杀身之祸;江陵,宰相之杰也,故有身后之辱。不论其败而论其成,不追其鉴而原其心,不责其过而赏其功,则二者皆吾师也。”可以这么说,《万历十五年》,虽然当时张已离世,但这本书,本质讲的就是张居正改革的背景、人物、成效和影响。即使把这本书命名为“张居正的改革故事”,也不无恰当——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张居正的改革世界。
后来又读了熊召政的《张居正》,煌煌四卷本,一卷《木兰歌》为变法前奏,二卷《水龙吟》为巩固权力,三卷《金缕曲》为推进变法,四卷《火凤凰》为收回皇权,写的很是详尽,2005年获茅盾文学奖。全书通过描写张居正与高拱两位权臣的政治斗争,展示了朝廷内外各种政治势力的此消彼长,写出了斗争的复杂与残酷,塑造出了张居正、高拱、冯保、李贵妃等一批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同时,通过对典型环境的生动再现,历史氛围的精心营造,小说弥漫着一种典雅古朴的气韵,给人晓畅通达、引人入胜的阅读愉悦。《张居正》虽是小说,但比《万历十五年》这样的学术文章,更加具有现场感和画面感,书中对万历年间的官制、社会生活等考证得很详细,历史学问做得很扎实,小说写得很有底气。——读了这本书,对张居正谋略改革的莫大勇气,推进改革的波澜壮阔,会有更深的理解和体悟。
读了这两本书,再辅以“当年明月”的畅销书《明朝那些事儿》,基本可以管窥张居正改革的面貌,也基本可以对张居正的才华横溢、苦心孤诣、多谋善断有所了解。有人把朱元璋、刘伯温、戚继光等拿来跟张居正比,问谁才是明朝第一政治家?我觉得这是个伪命题,多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开国皇帝、谋士、军事大家等自然有其历史定位,但论明朝第一政治家、改革家,当然首推张居正。所谓政治家,需有治国理政的理论、国策、变法……从改革的规模、深度、广度、创新性等方面来看,张居正无疑是明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有人说,张居正的政治品格,不畏讥弹,敢于担当,是传统政治家的典范,但也有人认为,他的一些政策实在谈不上是改革,他的历史作用被夸大了,这种争议和矛盾恰是张居正这一历史人物的魅力所在。他,既是帝师,又是奴仆;既有超常的忍耐,又有超常的担当。读懂张居正,或许就能读懂那个时代的复杂与挣扎,读懂一个改革者在权力与理想之间的艰难抉择。这就是张居正,一个复杂的人,一个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历史人物。
他是少年天才,天赋异禀又常遇贵人,经科举而入翰林,奠定了他治国理政的坚实根基。张居正,湖北江陵人,少年时就才华横溢,据说他两岁时就认识了《孟子》中“王曰”二字,三岁开始读儒家经典,七岁时就对儒家经典有了自己的看法,加上过目不忘,能诗善赋,他在江陵已成小名人。但天赋异禀只是成才的前提条件,并不是充分条件。世有伯乐,然后又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赏识张居正,让他走上仕途、迈入翰林、最后居于中枢的,有三位伯乐。第一位伯乐是知府李士翱。他是张居正童试的主考,当他看到这个当时还叫张白圭的俊俏少年时,当场就惊呆了,因为与他昨夜梦到天神给他的少年画像一模一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英气逼人!李士翱迫不及待地审阅张白圭的考卷,更是眉飞色舞,拍案叫好。他找来张白圭,两人畅谈许久,引为知己,认定昨夜之梦正是天神的指令,他觉得“白圭”名字不雅,当即帮他改了名字,就叫张居正!从此,十二岁的张白圭变成了张居正,多年后,这个名字响彻大明帝国,并千古流芳。第二位伯乐是湖广巡抚顾璘。1537年农历八月,张居正到湖广省会武昌参加乡试,顾璘见他温文尔雅、不卑不亢,非常喜欢。他认为,唯深沉者才有大略,才可成大材。但他作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就是叫来湖北乡试的主考官,让张居正落榜!他说年轻人不能太顺,要让他受点挫折,“有舞台时多干事,没机会时多读书”,在遭遇挫折时广泛涉猎,涵养心性,将来前途才不可限量。他送给落榜的张居正一句诗:“他山有砺石,良璧愈晶莹。”把张居正比作一颗有待磨砺的石头,他日必成良壁!是金子总要发光,但沉寂三年却能厚积薄发,顾璘希望张居正做伊尹、颜渊那样国家的辅佐之材,而不仅仅是一个年少成名的秀才。后来,各方面都趋于成熟的张居正终于如愿以偿,中二甲进士,殿试之后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正式步入仕途。后来人也评价顾璘人生的最大成就,就是发现了张居正。第三位伯乐是首辅徐阶。徐阶是松江人,也是心学宗师王阳明的追随者,当时的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接替严嵩成为首辅。在翰林院名分上是张居正的老师,他在三个方面点拨提拔了张居正:在张居正刚入朝堂年轻气盛向皇帝进言而不得回音十分沮丧的时候,他说“圣人只逢其时,才有其事”,劝张居正凡事不可太急,不要强求,该来的自然会来;在张居正遇到朝堂纷争,而他的资历能力阅历还不足以相抗衡之际,他劝说张居正暂时离开朝堂,静心读书,实地感受农民疾苦和边疆战事,为回到朝堂发挥才能做准备;在张居正回到朝廷,他又知人善任,适时把张居正从翰林院编修提拔到国子监,后来又提拔为礼部右侍郎,最终顺利入阁。这年,张居正四十三岁,是内阁中最年轻的大学士,徐阶让他握到了政治的权杖!
他体察人性善恶,看遍官场沉浮,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内心,终于迎来属于他的时代。在通过科举进入翰林直至成功入阁,张居正亲眼见证了内阁的纷争,亲身经历了政治斗争的险恶,而这最终也开阔了他的眼界,锻炼了他的能力。第一是严嵩与夏言的权争。夏言积极响应三边总督曾铣提出的收复河套,把蒙古人逐出中原的策略,但当时大明财力枯竭,军队也丧失了战斗力,当夏言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的时候,最讨厌结党营私的皇帝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和曾铣关系很好?”此时旁边的严嵩恰到好处地开口:“收复河套,绝不可行!”后来蒙古人进攻大同,严嵩又对皇帝说,这就是夏言和曾铣要收复河套引来的。于是,皇帝下令将夏言、曾铣弃市,严嵩踩着夏言的尸体坐上了首辅的座。张居正深受震动,他既惊觉政治斗争的可怕,也为严嵩对同乡兼贵人的夏言下狠手感到震惊。第二是徐阶与严嵩的权争。徐阶很有能力,但他是夏言一手提拔,这让严嵩对徐阶毫无好感。张居正本来没想站队,刚入朝廷的他还曾写诗祝贺严嵩生日:“握斗调元化,持衡佐上玄。”称赞其身为首辅虚怀若谷,但严看不上位低权小的张,徐阶则在与严嵩争斗中发现了张居正。徐阶先后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后又为少师,得尚书俸禄。稳扎稳打、节节升官的徐阶趁热打铁,昼夜赶工扳倒严嵩,后又师徒联手,除去严嵩的儿子严世蕃。此时的张居正已在险恶的宫廷斗争中锻炼成长,亲身加入争斗,在联手徐阶帮助新帝即位的过程中居功至伟,顺利入阁。第三是高拱与徐阶的权争。高拱本是张居正的好兄弟,也是他一生的敌人。高拱一开始就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地质疑、反对徐阶的所作所为,千方百计要和徐阶决战,虽然经过几番争斗败下阵来,但他又联合太监,让他们在皇上面前说徐阶的坏话,参奏他三个儿子奢华无度的生活,而徐阶出于自信和道德观念不想和太监结交,最终被扳下首辅宝座。临走之前,他把内阁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学生——张居正。可以说,张居正逐步上位的过程,就是宫廷权斗节节推进,他又节节胜利的结果。他不仅仅是站对了队伍,更在争斗中锻炼了才干、发挥了作用,可以说是自身优秀,加上时势造人,才让他最终成为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他胸有韬略,深思熟虑,立言立行,纵横捭阖,以一己之力创造万历改革的宏图伟业。张居正不但才干卓绝,更有出类拔萃的政治头脑。在未当首辅之前,就经常去兵部、吏部等,与官员们促膝长谈,既搜集情况,又搞好关系,有识之士渐渐注意到了张居正胸腔里燃烧的熊熊烈火,他们欢欣鼓舞地向张居正抒发对于时局和改革的观点。张居正通过“俺答汗封贡”初展才华,利用太监冯保驱逐高拱,最终坐上了首辅的宝座,开始了他人生路上最光彩的改革华章。这时候的他才是历史上那位最耀眼的张居正。做事之要,首在用人。多年的政治争斗让张居正充分认识到用人的重要性,他捐弃前嫌,知人善任,让掌管兵部的杨博出任吏部尚书主抓人事,让能征善战的蓟辽总督谭纶出任兵部尚书主管打战,让财政专家王国光出任户部尚书主理财政,让刚正不阿的王之诰出任刑部尚书,让狷介耿直的陆树声出任礼部尚书,把成绩和操守都不错的朱衡留任工部尚书,同时留任的还有廉洁奉公的左都御史葛守礼。同时,将与世无争的礼部尚书吕调阳调入内阁……这一系列的调兵遣将,得益于他自己长期以来对官员的考察了解,可以说是非常高明的人事布局。他自己则腾出身子和精力,在处理好与李太后、冯保和皇上朱翊钧的关系的同时,开启了励精图治的改革。他的改革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推行“考成法”。规定地方官不作为,由六部问责;六部不负责,由六科纠正;六科有问题,内阁向六科问责,这实际上把权力集中到了内阁,提高了工作效率。制度的生命力全在于执行,张居正不计一身得失,摒弃褒贬毁誉,严格执行法纪,坚决惩处以身试法者,明朝吏治为之焕然一新。二是推行清丈田亩。明朝开国的土地数字少了近一半,因为许多人隐瞒田亩数,以此减少对国家的纳税。可不要小看这项措施,海瑞就是在任巡抚应天时用强硬手段清丈田亩而被视为异端。安民必先均粮,均粮必先清丈。张居正对清丈田亩问题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有清醒认识,他自身作则,强力推行,基本达到了“民不加赋”而增加财政收入的目的。三是推行“一条鞭法”。明朝初年的赋役制度简单说就是人要服役,田要交粮,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的税收制度,内容是赋役量地计丁,力役由官府招募,其他杂税等与税粮合为一条,计亩征银,由官府折办,这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百姓负担。这三条改革措施切中了孱弱大明的病灶,吏治一时清明,国库日渐充实,百姓安居乐业,推动了明朝国运慢慢好转。
他为国忧思,积劳成疾,盛年而逝,身后下场凄切,为伴君如伴虎再添一现实注脚。张居正的改革大刀阔斧,利益重构,触及了士人集团的既得利益,同时他铁面执法,雷厉风行,对权贵集团一视同仁,得罪了一大群朝廷和地方官员。他改革驿递制度,得罪了一干朝廷命官;他改革官员出身,让一众进士出离愤怒;他长期把持朝政,又让一群同样优秀的同僚心有不甘,最关键的是,身为帝师,他一心想把朱翊钧培养成一代圣君,在很多事情处理上不够柔软,不给情面,让个性倔强的小皇帝感觉受到了憋屈乃至侮辱,因此埋下了不详的种子。他教育小皇帝不乱花钱,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小皇帝亲政后判断失误,对实为杀降的长定堡大捷予以奖赏,他回归后予以无情纠正,使小皇帝本就脆弱的自尊受到了更加残酷的挑战;在小皇帝虐待内侍之后,又让他感到了“霍光废昌邑王”的威胁……凡此种种,十年的师生关系,既是两种力量的此消彼长,也是一种怨恨的野蛮生长。随着朱翊钧的年岁渐长,他从之前的唯唯诺诺变得有了主见,反叛的思想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终于爆发在张居正离世之后。张居正的葬礼非常隆重,但死后不久就遭人弹劾,多年压抑的官员们不想被张居正的思想和措施继续摆布下去,爆发后的朱翊钧更是报复性反弹:凡是张居正制定的政策,全部取消,凡是张居正认为不可的措施,全部恢复。仅过了九个月,就下令剥夺了张居正的“文忠”谥号,并下旨抄家。当刑部的人昼夜奔驰抵达江陵张家时,张家已饿死十余口,张居正的大儿子不堪屈辱而自杀。一手打造“万历中兴”盛世的他,身后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从巅峰到低谷,人生如一场幻梦。
张居正的改革,为风烛残年的晚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明朝回光返照,但封建王朝的局限性注定了他的改革会失败,但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因为我们要铭记的政治家,应该是那些扶大厦之将倾之人,是那些真正维持了国家平稳发展的人,是那些在经济、政治、吏治上都有所创新的人,是那些能给时代立规矩进而引领发展的人。张居正说过,选择了一心为国,就要风雨兼程,他可以死而无憾,毕竟他用自己的胆识与智慧,为一个朝代带来了希望和转机。他是政治大家,更是改革大家,他的故事千百年来不曾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