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黟城

发布:2024-10-15 19:35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 方芳
一直,只是听说黟县城很小,出游黟县,也是直奔宏村、西递。上个星期,好友刚从黟县古城转悠来,特意对我说:黟县古城有转头。虽然友人说“有转头”,我还是在脑海里设定了一个江南古城平常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期待。
落脚在黟县政府面前的前街,一眼看见县政府四层的小楼房,没有大厅,无门禁,只在右侧开了个门,有接地气、亲百姓的作风。同行的姐姐说,这个政府办公楼,还没我们的村委会气派。这让我想起“低调”这个本来和政府挂不上钩的词。
县政府在城中地势较高,远远便可见有一风格简约的牌楼,上有“黟县”两个大字。牌楼后面,是一新一旧两幢建筑,正是如今的县政府与过去的县衙正堂,它们并肩而立。在一新一旧之间,让人们对历史文化遗迹有了更直观的印象。县衙正堂是幢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的古老建筑,始建于宋徽宗年间,距今有一千多年。它正中悬挂的匾额上书“正堂”,当为县衙公堂。正面四根柱子立在鼓形柱石上,清朝黟县人黄少牧题写的楹联:“五日风十日雨一邑丰穰,三年耕九年食百姓永足”道出了历代县官对这块土地平安祥和的期盼。
从“正堂”开始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开去,阔约十米,一色淡青花岗岩石板铺就。我们几个人已然兴奋起来,在石板街上像孩子一样蹦跳,忍不住赞叹连连。从直街丁字型处进入北街,看到北街第一眼,我还是呆了,因为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古朴很多。同行的姐姐又说:“我黟县的同学只是说她们古城很小,我还以为没什么,早知道有保存这么好的石板街,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呀。”此时,我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低调”一词。
一座低调的小城,就像张爱玲那句话: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古石板清朗质朴,整条街无车马喧嚣,无人流拥挤,只有市井长巷,不疾不徐、有滋有味,锁住了平凡烟火,将古城映衬得愈发动人,似在梦里百转千回。
宽阔平整的石板街道上,建于南北朝时期的槐渠并行向前,清澈如镜,有石阶供浣洗、有桥梁可通行,是观赏性和实用性的高度统一。千百年来,细水长流的温柔,有女人蹲在水渠旁,一边洗衣一边和站在街上的女人聊天,这个场景多么奇妙美好啊,穿越的感觉马上就来了,以为自己是那千年前的人,寻自己的旧梦而来。
最悠长的岁月在老街,如果城市有生命,那么老街就是她的记忆。根据记载,黟县古城在宋代设八坊,清朝改坊为街,有县前街、北门街和麻田街等七条街道,其中,直街与北街古今皆为商业主街区,其他则为居民住宅区。因官道而繁盛起来的黟县老街,历史上人烟辐辏、马车骈阗,来往奔忙的徽商,求学问道的书生,以及安然自若的百姓,都印刻进老街的旧时光里,代代流芳。
每个城市都有一条属于她的老街巷,就像每个时代都有一抹独特的色彩。漫步在没有围墙的古城里,古朴的街道、飞檐的翘角、次第的店铺,萦绕着满满的市集繁华气息,却依然保持着小城的宁静。影像馆、民宿客栈、陶瓷艺术馆、旗袍店,咖啡馆,糕点店,老裁缝店……老房子里的新业态,古街道上的新风景。灯笼的影子,有了红色的温柔,灯影摇晃着,流年更美了,石板路上,踏响的仿佛是千年的回声。恍然间只觉光阴流转,像一场怦然心动的恋爱,又像心仪了很久的事物。
信步走入东街巷,在幽静的小巷中,找寻过去的影子,墙角的青苔,攀上高墙的藤条,都在慢慢地生长着,岁月在这里,没有如梭,只是随了巷弄,不慌不忙。入巷口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张红纸上写着:内有布鞋。顺着箭头走进一个小院,看见里面有一妇人,戴着眼镜坐在小椅子上缝制着什么,她的跟前一把大椅子,椅子上放着些五彩布头,我猜想她在缝制端午香包。果然是,她手头正在赶制的是游客定下的一个“虎头帽”。问及香包,已经被客人抢购得一个不剩,我想看看布鞋,可她此时确实没空起身拿给我看。同行的姐姐,正想此老物件,给她三岁的外甥,图个吉祥如意。没有现货,只得等她现场完成一个,其他部件都已缝好,只是组装缝制,大约也要半个时辰。
等待好像是漫长的,回想那个画面又是无比温馨的。妇人穿针引线非常熟练,虽然她说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但她从不用穿针器,还是习惯徒手穿针,一看就稳准。她说之前这条街上还有一个和她一样手工缝制布鞋和小布偶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在缝了,作为非遗的传承人,感觉上是寂寞的。小院总体不明亮,而且还透出一股腐朽的气味,墙角一些苍绿的青苔,倒是鲜活养眼。她说这老房子是父亲留下来的,她一直住在这儿。快完工的时候,不知从哪家传来了黄梅戏熟悉婉转的旋律,那一秒我怔着了,骨子里那股清愁和文艺的东西涌上心头,希望时光也这样怔住一下,不发一言,只有妇人手里的“虎头帽”鲜亮无比。
古城一路走下来,一个很大的疑惑也随之而来。为什么脚下的石板除了“古朴”,并没有给人有那种经过岁月侵染过的光泽和沧桑感呢?莫非这古城已非那“古城”?这个问题跳出来,心头一颤,渴求答案的心也被撩拨起来。于是在巷弄里找了个老婆婆问,结果她听不懂我,我也听不懂她,只好作罢。
回家后忙着查各种资料,果然在一位老人的一篇追忆1978年的黟县古城一文中,读到了这么一段:“据初步考证:1968年下半年,时任安徽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来黟县考察时,见黟县还是旧时样,一点也没变。便在县城剧场召开的干部会议上说:都解放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没有什么变化,与新社会、新面貌、新气象不相称。后来便开始了拆迁工作,将街道上的青石板拆去,将两旁的店面房屋拆去,进行拓宽,并浇成水泥路……”
老人写得痛心,我读得惊心。低调的古城,碰到了一个高调的年代,结果可想而知,这条街已非那条街。
那么这条街又是何时铺的呢?原来是2016至2017年县里花巨资重铺了石板路,对街道、两旁建筑等进行了改造。在古城老人的眼里已是面目皆非,在游客的眼里,石板还在已然是惊喜,只是没有了过去的“包浆”与“沧桑”,成为老城里的一条“新街”。学着老者慨叹一声:俱往矣!
怎么看待历史?这个课题太大,已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我想表达的是,我们再也不能以非黑即白的理念来看待这些历史,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审美取向,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精神氛围,而文化,自然而然要适应历史潮流,能留下的都是精华。
老街在,故事就在。重铺的石板街道,虽无法媲美真正的老街,但总算为城市发展留住了历史记忆、守望着传统文脉。放在更长远的将来看,这个纠正为时不晚。愿这座低调的古城,如张爱玲所说的那样: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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