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妻卖咸鹅

去年初，妻从省城辞职回到泰州后，不想做闲妻。

她山里长大，继承了山里人勤劳质朴闲不住、无事全身会发痒的优良传统，刚回来两天，一颗想上班的心就蠢蠢欲动。

短短几个月，她走马灯似的先后换了两份“临工”。起先，她去了一家宾馆当了前台，原来的一个小媳妇怀孕休产假，她自告奋勇代人上岗，还义正言辞的告诉我说，她所做的工作责任重大，负责刷脸识别和身份证登记，把坏人拒之门外；没过多久，老婆又告诉我说，她一不小心，又换到家门口的幼儿园上班了，一位幼师感冒，一个班的小朋友群龙无首，她看到门口张贴的“临时招贤榜”，就挺身而出做了“孩子王”……

按我山东老家“孔孟之乡、礼仪之邦”的传统习俗，老婆足不出户持家，男人扬鞭奋蹄打拼天下养家糊口，天经地义，义不容辞。可山东爷们的传统秉性遇到山区朴实小媳妇的勤劳习惯，不得不弯腰低头，屈膝下马。

转眼，忙妻又做了闲妻。闲妻闲不住，每天把家里地板用拖把拖三遍，趴在地上毛巾擦三遍擦的油光铮亮。可老婆还是说：闲的发慌。

一晃到了十一，我决定利用国庆假期，带老婆去镇江茅山散散心，爬爬山，揽揽胜，上上香，接接香火气，沾沾好运气。

闲妻听说出去游玩，脸上写满了喜气。更衣，打扮。还万年不遇的涂了涂平时舍不得用的迪奥口红，喷了喷如宝贝般珍藏的圣罗兰香水。我驱车载着闲妻，一路芬芳一路香，来到茅山脚下的小镇上。

刚到小镇，闲妻突然被路边张挂的一排排气势雄伟波澜壮观的咸鹅吸引，不由大声急呼，“老公，鹅鹅鹅……”。

“老公不是鹅鹅鹅，你勿曲颈向天歌，我没白毛浮绿水，你没红掌拨清波”。我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紧急刹车，停靠在马路边的空地上。

“我们批发咸鹅，拉到泰州去卖”。老婆突发奇想。

卖鹅，是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看到面目狰狞的咸鹅就胆怯，闻到咸鹅的卤臊味就要呕吐。重要的是没有卖鹅经验，销售不出去，会血本无归。

闲妻并没考虑我的感受，理直气壮地说，我本身不上班，属于闲置劳动力。我卖咸鹅，等于盘活资源、自主创业。我们家的车库正对着小区内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健身广场，广场隔壁就是幼儿园，每天接送孩子人来人往，市口好，人气足，而且距离小区大门也就七八十米，把车库开成门店也是库尽其用；只要有差价，赚点钱，还能补贴家用，更重要的是，用事实证明我不是闲妻，既能体现自身价值，还能为家庭做点贡献。她说得头头是道。

山东爷们的大胳膊，永远拧不过山里小媳妇的“细长腿”。看着满脸兴奋的闲妻，我理解她从原来作为传化集团收费组长的忙忙碌碌，到憋在家里做闲妻的落差。我不忍泼冷水，只好说，先问问价格再说吧。如有差价，有利可图，我支持你当个鹅老板。

说干就干。我陪闲妻开始打探咸鹅的批发价，连续问了三家，结果越问越懵圈。看着大小个头长得类似的咸鹅，第一家批发价一只六十元，第二家批发价四十五元，第三家批发价达到了八十元。同样一只咸鹅，批发差价为何这么大？

鹅本水中游，不曾想，鹅价水也深。为摸清“敌情”，让我驱车找到茅山最大的生产厂家询问摸底，跑到咸鹅制造基地薛埠镇查探究竟，然后又回到茅山脚下观察零售，马不停蹄辗转数十里，跑了十来家咸鹅批发点，最终才明白其中奥秘：看似大小一样的咸鹅，实则重量不同。根据不同规格的咸鹅，有的重量相差半斤，差价却有三四十块钱。

咸鹅终究是咸鹅，没我闲妻聪明。这么复杂的咸鹅规格和价格，被我闲妻摸得一清二楚。并锁定了生产厂家，确定了批发某一款规格。根据厂家所说量大价优的行规，干脆利索的签订了销售一千只咸鹅的协议，并现场支付了一百只咸鹅款。

一百只咸鹅，足有三四百斤重，整整装了五条麻袋。后备箱勉强塞进去三麻袋，剩下的怎么办？“让咸鹅坐雅座”，闲妻说完，便给后排车座垫上了两条空麻袋，把另外两麻袋咸鹅甩到了后座上。

茅山没爬成，风景没看到，更没沾染到道家福地的仙气。在闲妻的指挥下，我开车拉着闲妻和闲妻的一车“战利品”，凯旋而返。此刻，窗外一片漆黑，车内圣罗兰香水味不在让人意醉神迷，香气和咸鹅的卤臊味、生肉味形成的混合气息夹杂在一起，直刺鼻孔，让人透不过气来。瞧了瞧副驾上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闲妻，我强行吞下了意欲作呕的声音和表情，悄悄把左侧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

卖鹅看似容易，其实是个技术活，并不是沿马路挂起来这么简单。十月份的天，秋老虎的余温还没散尽，二十多度的天气，一百多只咸鹅，如何存放才不会变味变质？我和闲妻刚到家，就开始发愁了。

“晚上用冷库或冰柜，冰到结冰；白天挂起来，不能见苍蝇，苍蝇一叮就生蛆”。咸鹅生产商的电话给了我们当头一棒。我去，没想到呆头呆脑的咸鹅还这么娇气，既怕天热，又怕蝇叮虫咬，这么难伺候。此刻，我们才知道，天冷季节才适合销售咸鹅。

车库没冰柜，闲妻傻了眼。一车咸鹅大几千本钱，不能眼睁睁看着咸鹅变质腐烂啊？一边安慰妻子，一边联系朋友买冰柜。几经周折，一个小时候之后，一台大冰柜被我朋友送进了我的车库。

夜已深，灯光下，闲妻一只接一只，有条不紊的往冰柜中摆放着她的咸鹅。她的额头，冒出了汗珠，她的棉袄，已被咸鹅身上的卤水，沾染了一块块斑驳的油泽，油泽在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这油泽出现在向来爱美的老婆衣服上，又显得那么的不和谐。可见，闲妻为了帮我支撑自己的小家，为了一只咸鹅仅有的几块钱利润，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形象。我不由，擦了擦眼角。

第二天，闲妻的车库咸鹅店开张。她起了个大早，用S形的挂钩，一头挂住一个个鹅脖颈，一头挂到了车库门口固定的晾衣架上。一排排咸鹅犹如列队整齐的“鹅大军”，在阳光的照射下，雄赳赳气昂昂，迎接着小区居民的检阅。而闲妻，坐在躺椅上呆呆的眯着眼缝，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思绪却飘荡在辞职后没有固定职业的无奈和心酸……

就这样，闲妻开始与咸鹅为伍。每天早起，挂鹅上架，每晚收鹅入柜。同时，她的朋友圈，也成了咸鹅展销会。日复一日，乐此不彼。不足半月，首战告捷，第一批咸鹅销售一空。

闲妻朴实，并不贪心。闲妻卖的咸鹅，足有三斤多，个头蛮大。今年猪肉贵，小区邻居前来买鹅的不少，她都低于市场价，便宜十块钱出售，其目的也是为了处好邻里关系。一只咸鹅，也就只赚几块钱。

不过，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邻居说，前几天小区大门外来了一个卖白条鹅的，一只才卖三十块，意思不言而喻。闲妻笑笑，坦然说：重量不同，价格差距很大；三十块钱能买到三斤以上重量的咸鹅，你有多少我可以收多少；再说，鹅的价格比鸡贵，一只鹅买不出一只鸡的价格，你敢吃吗？况且，一只鹅苗都要二十块呢？邻居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脸色红扑扑的走了。

事后，妻思虑再三，对我说，可能是隔壁小区邻居，看到我们刚搬来率先利用车库生财有道，卖咸鹅卖的红红火火，故意编故事搬弄是非，诋毁我们吧？

时间很快，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望着最后发来的一批三百只咸鹅，真担心年前卖不掉，砸在手里。在闲妻的教唆下，我也披挂上阵，开始在朋友圈吆喝卖咸鹅。

卖鹅确实辛苦，寒冷的天气，她坐在车库门口与咸鹅相伴，经常冻得全身冰冷，甚至手脚失去知觉。但妻从无怨言。闲妻卖鹅，品味了酸甜苦辣。当然，也感受到了世态百味，人性美丑，友善炎凉。

眼下，千只咸鹅卖完了，贤妻又成了闲妻。马上过年，我对老婆说，把你挣的钱全花掉，给你买件好衣服穿穿吧，也算犒劳犒劳你。妻说，舍不得。

行文至此，我立志，明年，不让贤妻做闲妻。但我深知，闲妻未必是闲妻，闲妻肯定是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