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对话曹德旺（上）： 习惯、情怀、奉献和信仰

朱永新按语：

在12月4日举行的“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八届年会上，特别邀请了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长、“汽车玻璃大王”曹德旺先生进行了精彩致辞。随后，我和曹先生视频连线，围绕人才培养、教育未来发展、家庭教育等话题，进行了对话。

我和曹先生视频连线。

习惯

朱永新：感谢曹德旺先生精彩的讲演，我看过您很多资料，也看过您的《心若菩提》，真的很感动。我跟您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第一，曹先生是46年出生，我是58年出生，曹先生比我大一轮，我们应该都是属狗的，应该是对国家、对民族、对事业都比较忠诚的人。

第二，我们都早起，曹先生比我起的还早，每天早晨4点钟起来，我是5点钟左右起来，这在我朋友中已经是很早了。我差不多每天比别人要多干3个小时的活，我早晨8点从家里出发去上班的时候，已经干活干了两三个小时了。我算了一笔账，早起3小时，相当于纯粹的工作时间大概12年。所以，起早是我们共同的习惯。

第三，我们还共同喜欢读书。曹先生虽然学历不高，但是我看到他每天读书两个小时以上，一个企业家每天有两个小时的读书时间，让我很感佩。

我想特别问问曹先生，您觉得早起跟阅读这两件事情，到底对您有什么样的影响？另外，您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父亲的礼物》，讲述我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另外，您是不是建议年轻人也应该养成这样好的习惯？我们先从一个比较私人的话题开始对话吧。

曹德旺：我认为早起是应该从小培养的习惯。我妈教育我说，起三个早晨就等于一天。就是您刚才讲的一天要比别人多干三个小时。从健康的角度来看，中华医学健康里强调每天早上早一点起来去迎接早起的太阳，这样你的身体会健康。

情怀

朱永新：建议大学生应该养成早起习惯和读书习惯，真的非常重要，包括在读的大学生。刚才您在演讲中讲到大学生就业的问题，我一直认为真正有本领的大学生就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您讲到的有真本领，有韧性、有悟性、有记性，能够坚持自我成长的大学生，就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大学是读书的天堂》，希望大学生多读书，养成一生的学习习惯。

第二个问题，曹先生，我知道您是第一个获得“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的华人企业家，是一位从不行贿，“没送过一盒月饼”的企业家。但是，您行善从来出手不凡，个人捐款超过了110亿元。2021年5月4日，您创办的河仁慈善基金会决定出资100亿元筹建“福耀科技大学”，此前您还捐资1.9亿建设了福清德旺中学。您如此真金白银地支持教育事业让我很受感动。请问，您为什么有如此浓厚的教育情怀？教育在您眼里究竟有多重要？教育到底意味着什么？包括来出席我们的教育三十人论坛，对教育如此关注，包括您刚刚讲的教育比经济更需要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一个企业家的教育情怀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曹德旺：一个国家的兴盛要靠这个国家人口的素质。“安永奖”对企业家有很高的要求，在中国首先是从无到有，第二是从小到大，第三是要诚信经营，第四是影响力，第五是可持续发展能力。企业家应该是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力量，一个国家、一个地区是否发达或者是落后，往往和企业家的队伍、企业家数量、企业家素质有一定的关联。

我们经常提到要以人为本，要想让我们的国家强盛，应该有各类人才，我们国家的科技之所以那么落后，就是因为教育没有做起来。我想探索一种新的办学的方式，让大学生进来是“双老师”制度：一个是学校里的老师，另外一个是企业派驻的老师。企业的高级工程师教学生动手，培养学生的同时，又要培养他的自信能力，让他相信自己能够走上社会成才。

像我们企业里面，原来没有研究生，招的都是大学本科生，有的是中专生，我很自豪地讲，我们有好几个被评为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我相信，我们中国以适当合理的方式培养他们（大学生）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成才的。而且，在这里，他们热爱工作，也不会离开我们，这是人才培养的一种方式。

我认为要把企业做好，要先把人培养好，要教会他技术的同时，又要提高他的境界、胸怀和高度，才能够让他们安心工作，这是我想探索教育改革，想办一所大学的目的。我不是想让中国多一所大学，而是要借鉴日本和德国的做法来培养学生，希望能够在中国找到一条路。

奉献

朱永新：非常敬佩，曹先生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一个企业办成世界第一，我们也期待您用几个十年的时间把您的大学能够办成世界第一。

的确，我认为一个国家的教育是需要最优秀的人来做的，社会的精英、社会的资本都能够进入教育，教育就有了强大的发展空间，资本到教育不是为了赚钱，过去我们的一些培训机构、一些教育网络公司野蛮生长，他想从教育里捞一笔钱，这个方向是错的，但是教育是需要资本的力量的，没有钱怎么做教育？没有钱怎么能够办好我们的基础教育呢？所以我们非常期待像曹先生这样的企业家能够把自己在企业发展的过程中积累的财富来办教育。

曹德旺：我以基金会的名义捐赠大学。我始终坚持反对资本进入教育，我认为教育是公益的事业，有责任的企业家应该多来做这件事情，但国家应该规定绝对不允许企业家通过办学来盈利。

企业可以通过社团法人、基金会的身份做教育，不能够盈利，这是国家的财富，是用来教育的。如果教育教培有资本进入，办教育是有问题的。

信仰

朱永新：谢谢曹先生。您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方式，以基金会的方式来支持教育的整个发展。但我还是觉得，教育需要资金的支持，同时更需要智慧的支持，需要用企业家的一种创业的精神、一种敢为人先的精神去做中国的教育。我们不能跟在西方的教育后面走，我们在教育领域怎么成为领跑者，同样需要思考，需要更多的优秀社会精英来关注教育的问题，我们特别期待有更多的像曹先生这样真正拥有教育情怀的企业家，这一点要向曹先生致敬。

曹先生，我非常欣赏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中国的希望在于中国人自己的觉悟。如果每个行业都有人执着地把自己的事业与国家联系起来，而执着于这项事业的人，不但能够成为自己这个行业的领袖，为自己与社会创造财富，而且有机会跻身于世界这个大舞台，为世界创造价值和财富。”您还说过，做人第一就是要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要有强烈的民族和国家意识，这样你才会成功”，您认为，我们怎么才能培养这样的觉悟，培养这样的社会责任感呢？

曹德旺：我认为可以培养，但是要和整个社会结合起来。

首先应该培养年轻人的自信能力，怎么培养自信能力呢？要教他学会相信，要学会自信，也要相信别人。培养一个人自信能力的时候，不仅仅是教他相信，也要学会有多学科的知识来支持，被人骗是因为你傻。

朱永新：是的，被人骗是没有判断力。

曹德旺：要注意去培养大学生的自信能力，建立文化自信、政治自信、能力自信和行为自信，就会融入社会。我的大学里面，完成国家规定的教育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培育推动他们，当然这需要资金，因为没有一定的资金，单单盖一个学校，也不能解决问题。

朱永新：曹先生特别强调自信和信仰，我很同意。但是，自信和信仰不一定非要通过宗教。

看我们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那些优秀党员，我们看《觉醒年代》，我们看《1921》，那些人就是因为拥有一个信仰。信仰的力量是非常重要的，信仰跟自信都是信。

所以，信、望、爱，我们可以把它转成我们重要的心理素质，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你要相信自己，你要相信善的力量，你要对人生充满期待，你要对未来充满希望，你要对孩子们、对这个世界充满爱，这些不仅仅是那些宗教所倡导的，其实这是整个人类所倡导的最美好的价值，在孩子们心中怎么播下这些善的种子，是我们的教育要认真研究的，在一定程度上，它比读写算的能力还要重要。非常感谢曹先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