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侠客周华健

 

文 / 顾国培

 

5月18日，“少年侠客”周华健巡回演唱会来到苏州。

甫一出场，华健就解释了演唱会的主题：侠客是长存心中的梦想，少年是始终如一的心态。因为月初在南通演唱会后摔伤了腰，他打趣道，都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现在是站着坐着都腰疼。大家报以会心和关怀的笑。确实，63岁的周华健，人已不再少年，而我们这些听着华健歌长大的人，基本也步入中年。华健动情地说，我们都不已再年轻，但要保持一颗少年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的种种突如其来。同时他说，侠客的心态，潇洒地过人生，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华健不仅这么说，而且身体力行了。演唱会以“少年”和“侠客”为双主题，上卷响起经典传奇的武侠旋律，下卷畅享隽永绵延的经典好歌，既相对独立更辩证相连。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就应该永葆一颗始终澄澈、永远好奇、保持热爱的少年心。

“他一开口就是整个江湖”！今年是金庸诞辰百年，周华健以这样的主题演唱会向一代武侠大师致敬。如果把文化领域比作一个元宇宙，那金庸和他的武侠小说就是那个“元”，围绕金庸的武侠小说这个圆心和核心，衍生出了影视剧、流行歌曲、精彩桥段，以及随之而来的影视明星、词曲作者、经典角色等等。六神磊磊说过：“一个天才金庸，会激发千百个的别的行业、领域的天才。”你看，武侠需要优秀导演，所以徐克杜琪峰等出现了；武侠需要优质歌词，所以黄霑林夕等出现了；武侠需要诙谐幽默，所以王晶周星驰们挥洒才华；武侠需要突破阐释，所以王家卫们纵横捭阖。一个金庸，衍生出了许多产业和产品，催生出一批文化大家和达人。其中，华健的歌，就是因金庸武侠剧而生，成为演绎金庸武侠最出彩的系列产品之一。

周华健的武侠系列歌曲，动人心魄又缠绵悱恻。《侠客行》开篇，《沧海一声笑》过渡，这些过后，主题曲登场！《爱江山更爱美人》，由李丽芬演唱，知名音乐人小虫作词作曲，原本是写给电视剧《唐太宗李世民》的，被94版《倚天屠龙记》抢先一步拿去作为片尾曲，原来是抒发一代雄主的豪迈情怀，转变成了江湖儿女的浪漫情愫，无心插柳，却高度契合。当晚华健演绎的声情并茂，少了李丽芬的柔情百转，多了几分英雄儿郎的壮志豪情。“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人生短短几度春秋，愁情烦事别放心头！来来来，我们不醉不休！英雄好汉也是红尘中人，更是性情中人，所以爱江山更爱美人！这是一种看得通透的潇洒，也是一种大我人性的回归。江山是啥？滚滚长江东逝水！何谓成功？一将功成万骨枯！啥又叫失败？是非成败转头空！只有亘古不变的浪漫情感，才是穿透一切、抚慰一切、治愈一切的良方。突然想起西楚霸王项羽，多少英雄侠义？率江东子弟西破暴秦的是他，楚汉相争被围垓下兵少粮尽的也是他。他营帐酌酒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随侍在侧的虞姬，怆然拔剑起舞，以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是一种怎样的画面？四面楚歌，失败了吗？并没有，虽未成一代之帝王，却已成就一番不世之伟业，更何况还有虞姬日夜相伴，生死相随，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美人爱江山更敬英雄，西楚霸王将这种情感演绎到了极致，谁又能说他失败？

《难念的经》，那首最经典的《天龙八部》主题曲。金庸以《书剑恩仇录》横空出世，以《射雕三部曲》奠定武侠小说宗师地位，后来的《天龙八部》才是他臻于化境的代表作。天龙八部本身是佛学术语，金庸用在这里代指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各自登场的芸芸众生。佛教是外来宗教，佛学却是本土化最深入人心的，因为它与东方哲学思维本就十分契合，经过千年发展更是高度联结了。哲学研究宇宙的起源，佛教探求心灵的归宿，殊途同归。佛教的有形无形，娑婆世界，和哲学的形而上学，天人合一，两者都关注人、关注人心与人性，注重修炼与修为，以拯救苍生、普度众生为使命，又以舍身成仁、自身救赎为依归，可以说，所有的心灵问题都只能靠哲学来解决，而哲学的尽头正是佛学。这就很好的解释了金庸为什么会用这个佛学术语，来定义和解读乔峰段誉慕容复段正淳阿朱阿紫王语嫣马夫人们的复杂人性和宿命人生。华健用心谱曲并倾情演绎，以对得起这一煌煌武侠巨制，而一代词宗林夕以佛学文字和佛性思维倾心作词，更是珠联璧合了。林夕，与其说是文字的高手，不如说是文学哲学佛学心学的集大成者，不然无法解释他的几乎所有词作，都能那么直击人心又能广为流传。或大气、或唯美、或隽永，那只是评价作词的第一层境界，写出人心、写出人性、写出大众想说而不知从何说起的话，才是衡量词作的至高境界。“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一开头就是尔虞我诈的江湖，争权逐利的俗世，求而不得的虚名，贪婪自私的人性……世人太多追名逐利，殊不知命运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追求完美世界似乎只是一步之遥，现实却总是遥不可及。“舍不得璀璨俗世”，是乔峰吗？“躲不开痴恋的欣慰”，是段誉吧？“找不到色相代替”，应该是虚竹？“一生都参不透这条难题”，应该不仅是慕容复，也是芸芸众生的你我他吧！整首歌词骈俪工整，意境苍茫寂寥，犹如那飞雪漫天，又好似纵马扬鞭，几乎可以想见，林夕在作词时，一定与华健谱曲一样，既思绪纷飞，神邀古人，又一贯到底，浑然天成，一代词宗一定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与雄心，就是以这首呕心沥血却妙手偶得的旷世作品向一代侠宗致敬。《难念的经》横空出世，与《天龙八部》成为永恒绝配，并与《上海滩》、《铁血丹心》等一道成为永恒的霸气经典。经难念，歌也难唱，只有华健，能把这首难度极高的歌唱得那么荡气回肠。他用极强的气息控制、极佳的咬词吐字，以及侠义浩荡的完美唱腔，将这首几乎可令人窒息的高难度歌曲唱到毫无破绽。

《刀剑如梦》，与《难念的经》风格完全不同，不仅是一个国语、一个粤语，而更是节奏气韵的根本不同。《刀剑如梦》节奏从慢到快，吐字异常清晰，歌词简洁明了，是一首歌曲的经典范式，但并不妨碍它与《难念的经》一样，成为华健的武侠歌曲系列代表作。在这首华健自己词曲的歌里，他把刀与剑、爱与恨、是与非、醉与醒、恩与怨、来与去、乐与悲、笑与叹、生与死……这些对立又相连的词汇排列在一起，极致矛盾又出奇统一，娓娓道来又逐渐铺陈渐至高潮，就像屠龙刀和倚天剑，相生相伴又相生相克，刚柔并济却强弱共生。这既是武林中恩怨情仇的宿命表达，也是人世间酸甜苦辣的情绪滥觞。如果说《难念的经》是骤风急雨下的琵琶乱弹、江湖厮杀中的腥风血雨，那么《刀剑如梦》就是风雨如晦下的低咏长叹、爱恨情仇中的落花飘零。侠义江湖山长水阔，冷暖人间情意绵长，人性的泥沼中，欲望在喘息；爱恨的交织中，野草在疯长；浮世的晚风中，世人在逍遥，而爱恨情仇，皆如白云苍狗，匆匆来去，一切随风，漫漫人生路，谁与我生死共？周华健的这首词作，直接将他从一个专业的音律家，上升为顶级的词作人。只会谱曲和演唱，最多成为一个成功的歌手和明星，能写出旷世的词作，才可能会是一位闪耀着人文主义光芒的时代巨匠。如果说金庸古龙们给我们构建的浩瀚江湖，是不亚于盛唐李杜的文化高峰，那么这些在江湖中生长出来的慷慨歌行，则又催生出另一种文化体验和人生丰盈。华健的词曲创作才华和演唱演绎水准，堪称大师。

华健开玩笑说，从节约成本考虑，今天的演唱会就不请嘉宾助阵了。他说他可以一人分饰两角，既演杨过，又演小龙女。观众回应也要演，华健问那你演啥，观众说要演那只雕。幽默的回答把华健都笑岔气了。幽默归幽默，观众的回应可能是一时兴起，但并非毫无来由。雕，是金庸武侠的重要标志。雕，隼形目，鹰科雕属，是分布在我国北方的一种大型肉食类猛禽。它像鹰，比鹰大，羽毛黄，背面金，喜高空翱翔，善低空盘旋。身上有着刚烈、凶猛、热烈、美丽、潇洒、自由等标签，是非常契合武林武侠世界的一种动物。金庸以雕为名创作武侠三部曲，是非常用心和贴切的。郭靖在意气风发离开蒙古大漠南下中原时，草原大雕盘旋送别，这是友情、是告别、也是长大，在仰天长叹离开无法继续守护的襄阳城时，长空雕群再次掠过，这是无奈、是悲怆、也是致敬，而杨过在多年之后涅槃重生再次上场时，旁边金雕守护左右，这是守护、是救赎、更是重生！雕在金庸的武侠著作中成为了推动情节发展、抒发情绪表达的一种意象，起到了起承转合不可替代的作用。一代天骄，只识弯弓射大雕，在金庸笔下，射雕大侠和神雕侠侣藉此成名！动物是有灵性的，也是讲感情的。突然想起清末水师邓世昌，中日甲午海战时立志与炮舰共存亡，激励将士视死如归：“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最后“致远号”被敌炮击沉之际，忠犬跃入大海救主人，主人含泪将之按在水里，共赴大义！这是怎样一幅悲壮无奈又壮怀激烈的画面！金雕翔天，和忠犬沉海，一样的英雄侠义，一样的少年心、侠客情。

除了武侠歌曲，周华健的其他作品也是脍炙人口传唱不息。比如《有没有一首歌让你想起我》，《让我欢喜让我忧》，《风雨无阻》，《孤枕难眠》，哪首歌不是陪伴了我们的青春年代？而《亲亲我的宝贝》，《花心》，更是从上个世纪走来却历久弥新。那一首《朋友》，是毕业时的呐喊、临别时的赠言，是弹冠相庆时的背景旋律，也是兄弟情深时的动人告白。朋友说，唯有音乐没有亏待80后！是啊，有此大家，是时代对我们的丰厚馈赠。少年侠客，亦是侠客少年，因为身负绝学行走江湖仗义行侠者，永远年轻。

是夜入梦，梦中全是武林豪杰，江湖侠义，背景都是华健的歌，慷慨激越，豪迈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