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着
发布:2023-10-29 10:14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刘辉红
人在极其苦难的时候,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的。 因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寒气彻骨的下半夜,我的父亲,穿了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烂棉袄,将一大铁皮桶的煤油,从房间里搬出来,准备弄到泊在沙滩上的小木船上。
临出门时,母亲抱着弟弟,小声地叮嘱着父亲,“轻点,别被人看见了!”父亲弯着腰,“嗯嗯”地应着,吃力的将铁皮桶移出了家门。我双手紧紧地抓住窗棂跪在窗子下面的木凳上,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这一桶煤油,是母亲平时用鱼和农场里的职工们一点一点偷换来的,父亲要将这一桶煤油划去何方,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敢问母亲。之前,母亲曾严厉的警告过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家有煤油,更不能对外人说,父亲将这一桶煤油划去了湖的那一边。
略知人事的我,知道家里穷,患有肺结核病的父亲,需要常年吃药,母亲经常半夜三更挑着两篮子新鲜的鱼,翻山越岭去外婆家。外婆家紧挨着农场,再加上舅舅在当地是红人,母亲的鱼贩过去总是不愁卖。
儿时,我曾傻傻地问过母亲很多次,“妈,你一个人晚上走那么远的路,不害怕吗?”母亲总是会硬邦邦的回答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回忆起当初那些个无数漆黑的夜晚,我身材矮小的母亲,挑着鱼担子,踉跄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那是怎样的一种胆量,那是怎样的一种勇气,那是怎样的一种毅力?母亲为了养活我们一家人,她瘦弱的肩膀承担了太多的艰辛与责任。是的,只要一家人能活下去,我的母亲,她什么苦都能吃。
这一桶煤油,母亲攒了多久我不清楚。
可我知道,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一个人,若是苦吃的多了,性格就会变得暴躁和坚硬。我的母亲,就是个例子。曾经有一次,母亲将两篮子鱼从湖里提回来锁在房间里,生产队副队长怒气冲冲地跑到我家来,要我母亲把鱼交出来,他指着我母亲说:敢搞投机倒把,简直是胆大包天。结果是,我母亲将副队长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鱼也没交给他。从那以后,母亲再去渔船上买鱼,总是等到天黑下来。
折腾了一夜,我被母亲催促着上床去睡觉。
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所做所为,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去卖鱼,偷偷摸摸的运煤油?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呢?可我知道心疼我的父亲,看着父亲面黄肌瘦的面颊,看着父亲穿着破烂的棉袄,看着父亲吃力地滚着油桶,我心底的酸楚翻江倒海。
天一亮,我就往湖边跑,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我猜测着父亲把船划去了哪个方向?一上午父亲也没有回来,母亲下地干活去了,我带着弟弟在家门口玩,我不敢对任何人说父亲去卖煤油了,包括我的奶奶。
门口晒满了柴草,母亲要我记得给柴草翻篇,要我记得天黑之前,将柴草全部收进灶门口。
傍晚的时候,变天了,起风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没有心思收柴草,我也没有心思管弟弟,我跑到湖边坐在岸上,眼巴巴地瞅着浪花翻卷一望无际的南漪湖,我担心父亲的安危,我担心的要命。
满天乌云翻滚,已经在下雨了。住在湖边上的二伯父,骂我是傻子,他厉声呵斥着我,要我赶紧滚回家去。我不理睬二伯父,甚至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像是一棵顽强的柳,倔强地立在岸边。
终于在我衣服湿透的时候,我看见了父亲拼命地划着小船,箭一样向岸边冲过来。那一刻,我心底的石头落了地。父亲停好船,抛好锚,大踏步往岸边走;当他看见站在湖边瑟瑟发抖的我时,他第一反应是我淋了雨,他拎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家,一边帮我换衣服一边狠狠地将我大骂了一顿,我委屈地哭了。
翌日,还没等我从满心的委屈里缓过劲来,虚弱的父亲夹着算盘上了队上的渔船,又不知他哪天才会回家来。
母亲白天在田地里劳作,她依然会瞅住机会,半夜时分,从大金山或是武村湾等渔民队的渔船上,贩来新鲜的鱼,乘着夜深人静时,悄悄地挑出村,摸黑踏上那条离家二十里,通往棋盘方向的白色小路上……
刘辉红,女,安徽宣城人。宣城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