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满

万物至此，小得盈满。

结婚十年余了，先生依旧是那个与浪漫沾不上边的男人，甚至可上升到“抠”的高度，我掐指算过，此病此生难治愈。而天生文艺浪漫的我，在经历了巧妙暗示——直截了当——嗔怒满怀——痛哭流涕——放弃治疗这五个阶段后，无数次天真无邪发自肺腑地拷问自己：“当初你是脑瓜进水太满，还是眼镜度数太高，怎么就嫁给他了呢？”无奈本人太过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时，唯一可以聊作理由的理由就是：年轻时的我，太傻太天真！

当我终于像祥林嫂那样满含幽怨地说：“我真傻，我单知道……”

“我把青春赋予了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容易把人抛……”这时只见五大三粗的先生光着膀子戴着米色带碎花的围裙在厨房边切菜边大声唱着自编自演的歌！

“你能不能听我讲完，你故意用那五音不全的歌，打断我的……”葛优躺在沙发上的我，把嘴里的樱桃核狠狠吐掉，冲着厨房喊道。

“你想吃的鱼骨鸡爪和红烧猪蹄，马上就好！夫人千万别动怒，容易伤了身子骨。”一向忠厚老实不善言辞的先生竟然也会这般油嘴滑舌。

“我不吃，不吃。我就要礼物，要惊喜。每个节日都要有仪式感，你不晓得嘛？为嘛我明明喜欢吃榴莲，你偏偏给我送一篮子苹果？还把自己感动了？投其所好，才是真的好！”每当他好脾气时，我总会滔滔不绝，得寸进尺！

“多明显，榴莲贵呀！而且吃多了还上火……”先生自认为幽默地辩解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您老人家听不明白吗？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俗。俗不可耐，不可救药！”我的能量已消耗殆尽，刚刚吃过的大樱桃算是白吃了……

“尘世烟火，我本俗人。老婆评价得太贴切了！”先生仍在厨房煲西红柿蛋汤。

“我真傻！尤记得那时……”我的病又犯了。

“嗨，家里燃气又快没了，某人不知道去哪交吧？物业昨天催缴水电费了，某人知道怎么交吗？昨天去医院给你检查身体，充了1500元，所剩无几喽！新房子正在装修，当然是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去装的，某人没做过预算吧？……”他竟然一口气问了我如此多的“俗事”，而向来以口才取胜于他的我竟然无言以对。

结婚数年，这些看似鸡零狗碎却又是生活必备的常识，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云，更不知所措。我，我，一个文艺女中年，又何曾去关心过这些？在生活面前，或者在他面前，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活白痴！

我坐直了身体，仔细看了一眼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内心竟突生出一种心疼来！他最近几个月，消瘦了不少。因为我怀有身孕，身体笨拙，身边没人照顾，他不仅要应对工作上的各种压力，而且还要一日三餐想法设法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再加上最近新房装修，千头万绪拧在一起，缠绕在他形单影只的肩膀上， 怎能不消瘦憔悴呢？

我闭了嘴。默默起身去拿抹布，把餐桌仔细擦干净，摆好碗筷，微笑迎接美餐。饭桌上，我夹了最大的一块猪蹄放在先生的碗里：“你也吃，要胖一起胖。”他不假思索地给我夹了回来：“本来就不多，你多吃点！”8岁的闺女在旁边，翻个白眼，撇撇嘴：“我就知道，爸爸最爱的女人，不是我，是妈妈！哼……”我和先生都笑了。这样赤裸裸的嫉妒，就像我小时候嫉妒我妈妈一样。

“老公啊，你最近太辛苦了。你对自己要求太高，虽然我们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是衣食无忧，我不希望你太过拼命，活得太累。我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你能有这样的小满足，我很开心。你放心吧，我不仅没觉得累，反而觉得生活本该如此。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嘿嘿，不是我自恋哈，除了我，你嫁给谁，你爸妈都不会放心……”先生淡淡地说着并又给我夹了一块无骨鸡爪。我垂着眉眼，不让那厮看到我微红的眼圈，并偷偷地把早已写好的这段小文微信给了他：

苍鬓花须，芳华韶韶流年去，

凝眸深处，又把痴情诉。

往后余生，执手依如故。

风和雨，漫漫尘路，只愿陪君度。

万物至此，小得盈满，望你往后余生，也如小满这般，恰到好处，平静自然！

小满杂兴

孟夏盈初雨，

桑青细叶肥。

因知新穗结，

未敢懈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