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我害怕死去（3）
因为她，我害怕死去（3）
（五）
岁月无声，世事变幻，其自在的意义却一直在裸露和显现，只是需要心灵去辨识和获得。在这个当下用文字把它完全呈现出来，不过是完成内心的一次清理。一再地回去和重置某个彼时的当下时空，让自己潜身和介入其中，只为发现和打开内心角角落落里幽微与褶皱。
知道它们需要被看到，被自心认真细致地辨识。它们更需要被自己全部拿到爆烈的阳光多次晾晒，把那个当下时空中所渗浸其中的忧伤与悲戚全部风干。之后再次搁置藏纳起来，于是层层叠叠、清朗爽垲的记忆里满是新鲜阳光的味道。无论何时想起来，这样的记忆都会让人内心产生踏实的稳妥和愉悦。
临产是不远的事情，自己也一直在为此做各种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准备。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胎盘已经成熟，但感觉如同果实般胎儿熟落的时间仍未至。这是矛盾的现象，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其间的缘由。各种纠结，因听说过孕产过程中所发生的各种可怕事件，于是自行决定要去医院待产。
男人说时间还不到呢，再等等。对他说，不等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出门打个车直接去医院吧！他说，你腹部有痛感吗？没有，但是做B超的结果是胎盘已经成熟了，我现在要去医院生孩子。看着我坚决的神情，男人只得同意。到了医院，见到之前就约好接产的医生，她笑，说你太着急了。很直接地对她说，我害怕，我害怕死，听说有胎盘过于成熟，最后到老化状态导致母子皆殒事件。我想活着，我也想我的孩子能够健康降生。她又笑，说，没事的，你只是太紧张了，我再给你做检查。
经过又一次的全面详细的检查之后，很快被安排住院。两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来去几次，不知道往身体里输了些什么液体，几个小时候自己的腹部便开始阵痛。持续的疼痛，艰难的隐忍，再到后来被护士告知要下床在地上来回走动，说这样生产的时候会顺利些。
双手叉着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缓慢，艰难，让从没有经历过的巨大疼痛直击和穿过自己的身体。那是胎儿出生前肉身需要做出的反应与准备，理性清楚地知道这是母亲为自己孩子降生必须做出的必须配合。医生后来过来几次，又是检查，又说还需要些时间，不要紧张。再后来便被两个护士用推车推进产房。疼痛仍然在持续，只是内心非常清楚这是完成生产的必要程序，所以也并不排斥。
疼得无法忍受的时候，问坐在产床旁边的医生，说，觉得自己要疼死了，如果自己死了，这孩子可是必须要保全下来，他有权利见到这个光明的世界。医生说，母子都会平安的，放心好了。对她说，我真的太疼，会不会疼死啊？要么剖腹产好了，现在不选择顺产还来得及吗？她笑，说，不可以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胎儿的头部已经进入骨盆，你必须好好配合顺产。回答她说，好，我会的。
躺在产床上，看着高高凸起的肚子，内心仍是恐惧不止。感觉死亡就在不远处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徘徊和等待。又害怕自己就仅仅因为生了个孩子就死了，自己来这世间一遭未免也才太仓促草率了些。自己若不活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否会得到善护。太可怕了，思想的过分活跃直接造成精神的极度痛苦。不断的宫缩让肉身持续处于疼痛中，那真是一场灵与肉的双重矛盾与冲突。
（六）
整个生产过程完全听从医生的指导。呼吸，用力，再呼吸，再用力。精疲力竭的瞬间，听到她说，出来了。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初夏清晨的静谧被一个女婴的出生瞬间打破。
洁白婴儿出生，母子俱得平安。安静躺在产床上，摸了摸平坦下去的腹部，长长地出一口气，知道自己顺利通过这一关。医生和护士忙着给孩子擦洗包裹，自己的脑子里却空无一物。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空无，再次感觉世界漂浮和不真实。极度疲倦里，仍是用力起身，默默无言下了产床。穿好衣服鞋子，一个人走出产房。外面早已有家人抱了孩子走在前面。自己跟在他们后面缓慢行走。男人跑过来说，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回应他说，嗯，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走路，让我走走吧。
好累，穿过医院空荡荡的过道，明显能感觉身体失重。全身轻飘飘，脚踩在地上都是软绵绵。恍惚不真实的感觉一次次袭来。很长时间以来，不是就在等待这一天吗？等待着腹中那个与自己有过生命共存时光的孩子来到世上。这一天真的来了呢，实实在在的来了。那个曾经被自己身体孕育和包裹的胎儿已经与母体完成剥离，成为自有和独立的存在，同时也成为自己生命中重要的构成部分。
那天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一天，非常重要的一天。身份亦因此发生重要转变，一瞬间成为真实的母亲。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完成，和自己有着紧密血肉关联的那个孩子终于真实出现，成为此后内心的最大牵绊。经历了过山车般的种种情绪，紧张，惊慌，害怕，恐惧……，也经历了传说中的生产阵痛，那是与此前身体所受到过的任何一种疼痛都不能相比，更是根本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描述。但自己知道过了那一关，自己没有轻易死去，小婴儿健康壮实。
虽然不知道生活的前方还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来经历，但知道应该都能扛得过去。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在精神与肉体上承受过多种变化与压力的女人，其对抗与承担生活的能力当然会有不可计量和数算的强大。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再去看，隐隐约约能知道所谓人的精神种子指的是什么，也模模糊糊能大致看出自己生命与成长的轨迹来。是的，一切都只是经历，鲜活的当下经历。肉身的疼痛会给人带来清醒和理性，但同时也让人因明了生命自身的脆弱而低迷和沮丧。不得不说，人在获得某些经验的当下，常常是是忐忑不安与矛盾冲突的同时俱存。
时间一直在自己的轨道上前行不止。或沉默不语，仿佛可以有永恒长久与无限的延伸；又或以人事的诸多发生，来警醒世人凡俗生活的种种艰难与不易。但只要是没有危及到生命本体存在事件的发生，人们还是愿意深溺在俗世的种种繁冗事务中沉浮颠倒。除非有一天突然被告知生命有中断的可能性，于是在生与死的分界线面前，人才能彻底安静下来去思忖和衡量生命中的轻与重。
在无法数算的光阴里，在时间的推进下，自己与身边那个曾经的小婴孩一起成长。作为母亲的自己如同树木一样,内里的年轮画了一圈又一圈，能清楚地知道人就是如此这般在静默无声中变老。而她也在一天天长大，从女童到少女，其间生命成长的每个节点在做母亲的自己心里均历历分明。母女相伴，携手并行。这样的模式是生活的选择，又是生活的必然。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喜悦，都无声渗入秘而不宣的岁月之河，成为河面腾跃和翻滚的浪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