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花又开

木瓜花又开

 

安徽/张韵秋

 

当几场淅沥的春雨驱散了冬日的阴霾，阳光柔柔地洒向大地，风儿轻轻暖暖的时候，春来了。

 记忆中，在我的家乡最早传递春天的消息的，是门前父亲种植的那片宣木瓜林子。也许是因了那句老话：人勤春来早！感觉每年都是在刚刚吃过年夜饭后的没几天，林子里的枝头上就开始零零星星有了红色的讯息。而此时的江南大地乍暖还寒，叶芽们还在蛰伏的梦中没有醒来，花骨朵儿却是要迫不及待的争发了。如果再遇上稍暖和的天，和随风潜入夜的一场细雨，一夜之间，那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就挤挤挨挨结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蕾，三五一簇，红粉相间，一如娴静的女子般，娇羞而温柔地缀在枝头。待到惊蛰春分前后，花间的新叶开始竞相吐绿，这时的花苞也都尽情地绽放了，诺大一片园子，蝶舞蜂闹，香味浓郁。经过了一个漫长而萧瑟的冬季，那样热闹的场景，那样充满了希望的春天，让人心生无限的欣喜，叫我刻骨铭心，至今难以忘记。

最难忘的是父亲一手叉腰，一手吸着烟，若有所思地站在院子门口，仔细端详打量着那片开满了花的木瓜园子的背影，一向严肃的面孔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欢欣。这是他少有的表情，这表情只有在他的劳作收获时，在看着他的庄稼成长时才会有，而平时，他总是不苟言笑。我的农民父亲，他的眼里只有劳作与收成。眼前的园子，我们看到的是娇艳欲滴的花，而他看到的也许就是果实了！扔掉手中的烟头，他默默地兑好一喷雾桶药水钻进园子，然后连续多日，他便在园子里喷农药、施肥，他要选择在盛花期做好这些事，才可以保证木瓜的座果率，才会取得好的收成。这份收成，是我们全家人吃饭穿衣的保障，和我们姐弟仨的学费的来源，所以他丝毫不得马虎。木瓜树枝枝蔓蔓茂密繁盛，且枝桠上多坚硬的刺，父亲高大的身躯佝偻着穿梭其间，常常脸上胳膊上都被划伤。年少的我，很是自责难过，想过辍学打工，好减轻父亲的负担，但是这想法不敢说出口，因为没有跨过学堂门的父亲总是说，他这一生因为没有文化深受其苦，要饭也要供我们读书。那些伤口，现在想起来，还痛在我的心上。

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 ，木瓜园里枝繁叶茂，看着日益壮大的果实，父亲时常紧蹙的眉头又一天天悄然舒展。在小暑前后，父亲会选一个晴好的天气，凌晨二、三点便会叫我们起床，一起去园子里采摘木瓜。至小暑节气，木瓜在吸取半年的日月精华后成熟了，这是我的父辈们在宣木瓜的种植过程中积累的经验，早摘了不行，木瓜太嫩，影响木瓜干的药用价值，晚摘也不行，盛夏季节蛀虫多，会坏了鲜木瓜的品质。只有小暑时节是最佳采收期，刚刚过了江南阴湿的梅雨天，天气晴好时多，烈日炎炎，适宜将收获的鲜木瓜一鼓作气晾晒干透，好出售给药材收购站。

摘木瓜的那一天是兴奋而辛劳的，家里的大筐小筐全用上，大人小孩齐上阵，从凌晨的启明星还在天上亮闪闪地眨着眼睛，到月上柳梢头，大家都还在忙碌着。园子里欢声不断，为了提高我们干活的兴致，一向严肃的父亲还难得的给我们讲讲小笑话。虽然汗水都湿透了衣裳，但是看着屋子里越堆越满的大木瓜，心里无不美美的，充满了生活的希望。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家人要全力以赴的将鲜木瓜制作晾晒成木瓜干了。在准备将这些圆溜溜的家伙切成两半之前，父亲是极其关注天气状况的，他常常会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夜晚的星空，然后果断地指挥我们：切木瓜吧，今晚满天星，明天是好天呐！于是我们在母亲的带领下，又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连夜就将一屋子的木瓜一个个切成两半，然后赶在太阳出山前，又将他们搬运出去，整齐有序地排放在大大小小的畚箕、竹匾和晒场上。

深邃的夜空，星汉灿烂，一轮上弦月斜挂在村后黑黢黢的山脊上，脉脉清辉无言地洒落在我家忙碌而辛劳的院落。刚刚切开的木瓜散发着扑鼻的清香，青青的果皮上裹着幽幽的月色，和着露珠，熠熠生辉。

经过一段时间的日晒夜露，加上期间不停地翻转，木瓜由原来的青色渐渐变成枣红，成色越好的木瓜颜色愈是红的有光泽，也预示着会卖上一个好价钱。烈日炎炎下，父亲戴着草帽蹲在地上，用粗糙的大手拿捏挑拣着已干透的木瓜，宽大的后背上汗水湿透了衣襟，黝黑的脸颊上却浮现着满足的笑意。

“天下宣城花木瓜，日华沾露绣成花”。早在《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木瓜处处有之，而宣城者最佳”，故有宣木瓜之称。宣木瓜的种植已有千余年历史，曾被定为“贡品”，名列国家首批“药食同源”名单，富含多种氨基酸、矿物微量元素及维生素C等，药用价值很高，具有平肝和胃、祛风除湿、活血通络等功效，被誉为“植物黄金”。殊不知自古便美誉天下的宣木瓜，并不是单靠着“日华沾露”便有了锦绣繁花，而是我勤劳智慧的先辈们付出了无数辛劳与汗水，才换得一季又一季的硕果累累。至少我的父亲是如此，夏天翻地除杂草，秋天修枝，冬天沤肥，父亲忙碌的身影，四季未曾停歇过。那些年的木瓜繁花似锦，果实压弯了枝头，岁月清苦，我们却无惧无忧。

而今，父亲已不在多年，父亲的木瓜园子也日渐荒芜消逝了。

可是，又到了木瓜开花的季节，多想再看看心中那朵至美的花儿，嗅嗅那醉人的芬芳。欣闻青龙山脚下的家乡小镇，有举办木瓜花节，怎能错过，于是寻觅而去。一路上见到几处规模不小的新栽的木瓜园子，远远地望见稀松低矮的树枝上，那些浅粉深红的花儿们还是熟悉的样子。走近前去，新培植的树苗远没有父亲的园子高大茂盛，花骨朵们也没有当年盛花期时的热烈与浓密，也没有了父亲忙碌的身影，不禁有些怅然。好在花儿与我一如久别重逢的老友，心灵相通，人花两亲！

春色迤逦年华新。如今，我们的生活来源早已不再依赖木瓜的产量。眼前的木瓜园子是宣木瓜的延续，有更深远的价值与意义，家乡的小镇成了全国的“宣木瓜之乡”，政府与老百姓，正在为更多的人能熟识这朵美丽的“海棠花”、为宣木瓜能走的更高更远而继续努力深入谋划着，这力量远胜于我的父辈们的力量，我由衷地欣喜。

赏花的游人如织，阳光明媚，风儿和煦。春色满园，春天，是真的来到了人间！

张韵秋：女，安徽宣城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秘书长，第十一届安徽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有散文、小说、诗词、诗歌、新闻通讯等作品散见《清明》《散文百家》《生态文化》《中华文学》《青海湖》《作家天地》《岁月》《青春·一字街》《诗词月刊》《文艺报》《安徽日报》《新民晚报》《安徽法制报》《宣城日报》《台州晚报》等各级报刊杂志及央广网、中安在线等网络平台，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