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新火试新茶
发布:2020-03-30 13:16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春!天!来!了!其实节气物候意义上的春天,和地理意义上的春天,早就来了。只不过对江南地区的人而言,没见得春花烂漫姹紫嫣红,没品过香气馥郁的龙井碧螺春,没吃过滋味曼妙的青团新笋,都算不得来到了春天里。
2020年3月20日11点50分。太阳将直射赤道,此后直射点持续北移,天文学意义上的北半球之春正式来临。但是许多的花草树木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它们按捺不住,早在春分之前便已经发芽、展叶、开花,把春的气息带给人类。这便是物候学上的春天。这样的春天将向中国陆地的各个区域依次发起“攻击”,占领它、娇艳它、美颜它,把中国变成“花花世界”,让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春色、春光、春日、春天,春花、春风、春水、春月春茶、春笋、春意、春游春暖花开、春风得意、春光明媚、春和景明、春色满园、春宵千金,人们把最美好的词语都给了春。
2月上旬杭州的梅花开始绽放,江南地区往往在2月便陆续入春,这里是中国最为四季分明的地带,春天的物候指征更加显著。中国古人借物喻人赞喻梅的品格、咏叹梅的气节,历经3000年的人工栽培,将梅树遍植大江南北,正所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紧接着,柳树开始发芽,娉娉婷婷地在水边随风摇摆,绿丝万条,婀娜多姿;油菜花也开了,遍地金黄,春意醉人。樱花在中国的“爆红”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杏花则历来是江南地区的象征性花类,“杏花烟雨江南”是江南之美最具代表性的标签,也是春天最具诗意的视觉元素。
从诗句中,我们往往能得见一方水土的脾气和秉性。中国的传统诗歌,少有莎士比亚般“泉水被爱神的烈火烧得沸腾,变成了温泉,能消除人间百病”这样的表达,也不常有松尾芭蕉“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这样的漫不经心。在《诗经》后,我们的诗歌常常倾向于“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香饵见来须闭口,大江归去好藏身”,以及你我熟知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画风淡泊委婉,一派“欲言又止”的东方意境,也于千百年来逐渐形成人们对理想生活方式的统一想象。
东方意境在诗人笔下的诗意里尽显无疑,令人感到亲切但又不甚明晰,是“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桃花源记》,也是“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的《送人游吴》。
这个春天不一般。自开春以来,诗意频频抚慰人心。从汪洋对岸传来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接着,从我们这一头,传去了“青山一道,同担风雨”。心意跟随诗意,得以彼此相通。我们对江南春天的解读,正如江南春天呈现给我们的千姿百面一样,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双眼睛,就有一千个江南的春天。
看惯了城市的车水马龙、灯火酒绿,反而更加向往小桥流水、杏花人家、青石雨巷、青燕斜飞了。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听一曲苏州评弹,喝一口绍兴老酒,惬意十足。这世上让人留恋的,岂止是过眼繁华,还有那青梅煮酒,春水煎茶,春水初生,白墙青瓦。赏夕阳下掩在炊烟中的近水人家,听一切山水花鸟温柔轻语,人间有味是清欢。
漫步在月沼湖旁,看那湖中倒影涟漪,古村高墙上挂着红灯笼,在宏村,于绝美的山水画卷中,寻掩映其中的数千年江南的缩影。
沿着江岭而上,漫山遍野的梯田状油菜花从山顶铺散到山谷下,层层叠叠,一望无际,些许黑瓦白墙的徽派建筑夹杂在这片金黄之间,在婺源,久居纷繁城市的人们找到归宿,有温暖有诗意。
擎一柄油纸伞,漫步小桥长廊上,看春水在烟雨中渐渐朦胧、看远处天际无涯、看柳丝斜飞穿林、看日出日落,在杭州,为西子写一部情诗,也为邂逅居杭州三年的东坡大学士。
坐上摇摆的乌篷船,在乌镇曲折的石板路、灰白的墙身、乌黑的砖瓦、屋顶月牙般的棱角和紧闭的木门中,邂逅烟雨的江南。
当然,穿过青石小巷,走过石拱桥,耳边是糯糯的吴侬软语,在苏州,享受一个悠闲的午后,一方茶室,一池碧荷,窗户一开,自有凉风扑面,泡一杯碧螺春,听评弹、听昆曲儿……是风雅事,也是家常事。或也许是一湾河水上漂浮的一叶小舟,顺着岸边粉墙黛瓦的人家,静静地消失在目光尽头拐角处。
苏州是一个骨子里透着温婉的历史名城,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够像苏州那样,在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沉淀里依旧如此宁静,安详。居于苏州,便同苏州人一样,试着把生活过成诗。诗意的生活,也许离得开酒,但如何离得开茶?茶之一字,上草,中人,下木,谓之“人在草木间”。它本是自然界一株平凡的草木,这样的植物有千千万万,却唯有茶集了万千的宠爱。苏州出产的碧螺春,便集了苏州人的万千宠爱。
以苏州人对生活的信仰,泡上一杯碧螺春,看明亮的茶汤上漂浮着的细细绒毛,抿一口,齿颊回甘,如倾邻家女孩的浅语轻笑,如闻身侧丽人的悠悠体香,别有一番风流韵味,不是诗意的全部,却是诗意的真谛。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三月,我打江南走过。我想要逢着戴望舒诗里的那个撑着油纸伞,走在江南的雨巷的丁香姑娘,岁月静好。
江南是画家笔下的水墨,是鲁迅笔下来回穿梭的乌篷船,是木心小说里描述的乌镇,还有那一首首吟诵不完的诗词——青石雨巷、杏花人家、碧螺春茶。何不生起今年的新火,烧一壶洞庭山间的纯水,沏一杯新茶,趁时光未老,把酒吟诗,图一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