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边的“佘太君”

发布:2024-05-14 10:41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 凹凸
 
在我国古代,官府的人称当官的娘为太夫人或者太君,而称老太君的,就等于是老夫人,其实这都是一种尊称。还有,大富大贵家的老太太,即使儿子不当官,外人称呼她为老太君也是可以的。而她,出生于1941年1月的一位寻常人家的农民老奶奶,不知为何,如今却被当地的人们习惯性地称为“佘老太君”,这里除了她是姓“佘”之外,究竟还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其他原因呢?——题记
 
惊蛰过了,皖南大地,阳气在逐渐上升,气温开始回暖。已闻春雷滚动,带来雨水的增多,仿佛在一夜之间,万物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又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来了!
由宣城宣州区的周王镇政府向东南方向行约三公里处,有一座国家小型水库。它始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有一个当年非常流行、颇具革命色彩的名字——红星水库,那是当时所在的红洋大队乃至周王公社全体社员几个冬修劳动和汗水的结晶。紧挨着水库东南边的小山坡下,青翠茂密的竹林间散落着四五户耕作人家,这就是如今的宣州区周王镇红洋村红上村民组的部分农户,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佘老太君”的水库“守鳄奶奶”佘世珍,就住在村东头的第一家。
瞧,如今改装成乡间别墅一样的平房门前,在一处高台的护栏里,一位瘦弱的老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搭凉棚似的极目远眺。顺着老人家的目光,不远处是一番湖泽的世界,平静的湖水荡漾着微微的碎浪,在日头下闪着粼粼波光。一个孤峰样的小岛伫立在水面上,不时见白鹭轻轻飞起。老奶奶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水库方向,更像是在侧耳细听什么……这位老奶奶便是人称“佘老太君”的佘世珍。这样的举动是她近年来因为身体不便走动后,一天要出现好几次的习惯性动作。
如果有人与佘世珍提起水库里的扬子鳄以及她和老伴守护扬子鳄的经历,“佘老太君”总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198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佘老太君”的儿子老三、老四在门前的红星水库里洗澡,当他们爬上水库中央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岛时,发现了一堆特别的新土,好奇的兄弟俩上前扒开一看,只见里面埋着二十几枚奇怪的大蛋,他们以为是蟒蛇蛋。调皮的乡下娃兴奋地把蛋捧回家后,父亲张绪宏一眼认定为“土龙”(当地的乡亲们都这样称呼鳄鱼)蛋。张绪宏将这些蛋带到了离家几十里地的安徽省扬子鳄养殖场请专家鉴定,果然是扬子鳄的蛋。“原来水库里有‘土龙’,这可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啊!”之后,红星水库就被确定为扬子鳄保护点。就这样,住得离水库最近的老党员张绪宏和佘世珍(那时候她也只是大妈的年龄)两口子,受专家们托付:“一定要保护好这些濒危动物……”从此,义务保护水库里的“土龙”成了“佘老太君”家老老少少一件重要的事情。从那时起,佘世珍和老伴张绪宏便开始一趟趟巡视红星水库,劝阻村民下网捕鱼,宣传保护扬子鳄的重要性。
离“佘老太君”家门不足百米的红星水库,实际上是一座在两山间的田畈里建起来的小型水库,水域面积只有200多亩,库边有许多丛生的芦苇,生长着许多水鸟,有的还非常凶猛。每当幼鳄出壳时,总会遭到那些水鸟的侵害,这可难坏了“佘老太君”一家人。早年,宣城城郊的中国扬子鳄繁殖中心总会来人把这里的幼鳄捉回繁殖中心饲养,可后来考虑到扬子鳄野生习性的培养和研究,中心就要求“佘老太君”一家把越来越多的扬子鳄就地看养起来。为了提高扬子鳄的成活率,每当“土龙”下蛋后,“佘老太君”都要和老伴张绪宏小心地取回鳄蛋,放在自己家门前池塘边进行堆土孵化。为确保幼鳄的安全,“佘老太君”一家人硬是一锹一锹地将门前的小水池挖成了一方水塘,在四周钉起了树桩,布起了密密的铁丝网,并在池塘的上空罩上了牢牢的尼龙网,还专门养了一条小狗夜间守护。每当夜深人静,只要一听到狗吠,“佘老太君”和老伴张绪宏准会立刻起床……直到幼鳄长到水鸟奈何不了时,她和老伴才会松一口气,然后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像嫁闺女一样把那些小鳄鱼一一捞起来放进红星水库里。
1990年9月15日,这对“佘老太君”一家人来说,真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因为原宣州市人民政府就是在这一天,在他们家门前的水库边竖起了一块大碑,碑上刻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级保护动物扬子鳄红星水库保护点”,那23个醒目的字,让全家人更加坚定了守鳄护鳄的信心。此前8年多来他们守鳄护鳄而产生的所有委屈——部分村民不理解导致的不自觉行为:时有打鳄捕鳄,为了护鳄而与他人发生口角、争执等等,都在这一天从“佘老太君”一家人的心头上云消雾散了,也证明了他们前瞻性地保护野生扬子鳄是对的,那么,他们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还记得,那时候每年入夏,到了扬子鳄繁殖的季节,“佘老太君”都要和老伴张绪宏摇着小木船去水库中的小岛上修剪树枝,搭棚帮助扬子鳄做窝产卵,并利用早晚的休息时间去看望它们。等到扬子鳄产卵后,他们就会及时给扬子鳄的巢穴洒水,为的是给每一枚鳄蛋保湿,同时还要防止扬子鳄的天敌偷食鳄蛋。他俩还不忘不失时机地向周边的村民宣传保护扬子鳄的重要性,劝阻村民在水库里下网,以免惊扰、伤害到鳄鱼宝宝。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自觉地坚持每天记录扬子鳄的活动情况,其中包括扬子鳄的数量、叫声、习性等等。“佘老太君”的老伴张绪宏经常对家人说,扬子鳄有科研价值,他家是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容易掌握野生扬子鳄的第一手资料,以后可以给相关研究人员提供参考,所以必须认真地记录,不能放过一个细节……
“我待‘土龙’,那可比孙悟空看护王母娘娘的蟠桃园还要紧哟!”性格开朗的“佘老太君”面对外来采风的人总是这样说。她说自己打小就最喜欢看土台戏,每当本村和邻村唱露天大戏时,一听见那脆生生的小锣声,心里总是痒痒的,恨不得饭都不吃拔腿就走,但一想到水库里的“土龙”,就只好打消了念头。老伴还要到田间地头从事农业生产,不能时时刻刻在家看护鳄鱼,守鳄的事,她不盯着指望谁?村里的左邻右舍可以证明,30多个春夏秋冬里,“佘老太君”和老伴从没有结伴出过一次家门,因为家里没有人看守“土龙”,他们放心不下啊。多少个风风雨雨的日子里,她和老伴相守在水库的岸边,那是“土龙”的安危时刻牵挂着两个老人同样的一颗爱心。
不过,“佘老太君”还是很开心,她说“土龙”也让她这个世代耕耘的农家老人沾了不少光。从2002年夏天以来,远在大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研究野生动物的师生,将她这里确定为实践基地,每年都要来红星水库一次。师生们吃住全在她家,大学生们就有关野生扬子鳄的知识还“大妈长,大妈短”地向她讨教,让她乐不可支。最让她忘不了的是2004年9月14日,来自中国南疆的《南方周末报》和大洋彼岸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社的资深采编人员登门来访,拍摄了她和她的“土龙”,还有一张张与她亲切的合影,让她和她的宝贝走出安徽,走向了世界,感觉自己的人生因为与鳄有缘而精彩万分。
“佘老太君”也有伤心事,那就是与她一同守鳄的老伴张绪宏在2005年6月去世了。佘世珍老人说,她的老伴是个退伍军人,曾担任过多年的红洋村党支部副书记。红星水库的“土龙”能从几条繁殖到后来的几十条,全家就数他的功劳最大。风里雨里,寒来暑往,正直而有威信的他,为保护红星水库的扬子鳄可谓吃尽了苦头,说破了嘴皮。“佘老太君”说,2004年6月18日那天,老伴张绪宏突然病了,三儿子张宏安用摩托车送父亲去镇上卫生院检查身体。车子出村越过一座山坡后,张宏安突然听见父亲在身后大叫起来:“回去,回去,赶紧回去,今天的‘土龙’记录还没记呢!”儿子知道父亲的脾气——“土龙”是他的命根子,只得掉转车头,回家等父亲认真填好当天的天气、气温、风向以及土龙的出现和鸣叫次数等信息后,才重新骑上摩托车送他去看医生。不想,这一走,张绪宏就永远地告别了亲人,告别了水库,也告别了他朝夕相处的“土龙”。临终前,张绪宏嘱托家人:“我几乎一生都在保护扬子鳄,以后你们要坚持下去,要把我的话记着啊……”佘世珍含泪对老伴点头:“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保护好这里的扬子鳄的。”
23年间,张绪宏记下了23本扬子鳄保护日记。他去世后,“佘老太君”将其中22本无偿捐赠给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自己只留了1本作为念想。翻开记录本,每一页都被细细划分成格,从活动时间、发现鳄数,到天气情况、鸣叫情况,一应俱全。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是记录,更是“佘老太君”和老伴与扬子鳄互动的一点一滴的情分。这一本本记录本,也让张绪宏和佘世珍两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土专家”。“7月13日、14日,老鳄一定要生蛋,过了15日就不生了。”“小扬子鳄孵化后就开始叫唤,老扬子鳄就来扒窝了。”“鳄鱼蛋拿到灯光下一照,有带状的就能孵出小鳄鱼。”“它要是哼哼地叫,那肯定要下雨了。”……佘世珍说,每天晚上睡觉前,老伴总在灯下认真记录扬子鳄的活动情况,生活中,他夫妻俩谈论最多的话题也是关于那些扬子鳄……张绪宏走了,红星水库的鳄鱼少了一个亲密的朋友,“佘老太君”少了一个守鳄的最好伙伴。多少回梦里,她看见老伴划着小船在水库里给鳄鱼喂食。
如今虽然“佘老太君”独自一人守护着“土龙”,可她的劲头还是那么足,每天一大早,她就会到水库里放一些叫“地笼”的渔网,捞一些鱼虾去喂门前池塘里的小鳄鱼。因为不识字,她就把白天看到的关于鳄鱼的各种情况牢记在心里,等上初中的孙儿张明庆回家后,再口述给他一一记录。“佘老太君”说,如今自己可算是一位“专职人员”了,因为宣城市郊的中国扬州繁殖中心每年都要发给她近千元的工资,镇上、村里的领导也时常来看望她,她的儿女们不仅孝顺,而且非常支持她守鳄护鳄,三儿子、四儿子经常划着小船送她去水库里的小岛上去查看鳄鱼蛋,就连年龄最小的孙儿也时常跟着她,一道在水库边的芦苇丛边转悠。
夏天的傍晚,仿佛来得特别迟。那是2009年5月下旬的一个黄昏,“佘老太君”好不容易盼回放学的孙儿到家,便迫不及待地问:“小明子,今天离7月10日还有多少天?”“奶奶,你是不是又在搞倒计时?上海大学生到我家还有40多天呢。”“佘老太君”刚上初中的孙儿张明庆有点不耐烦,因为奶奶最近几乎天天都向他提出这样问话。其实张明庆心里清楚,奶奶是在盼着远在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师生到来,因为只有和那些高等学府的师生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更加感受到自己守护野生扬子鳄的意义有多重要,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让她精神焕发,更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伟大。
2018年,“佘老太君”的儿子张宏华接下了管护员的工作,陪伴母亲一起承担起守护的责任。张宏华目前在市区建筑工地上打临时工,每隔三五天他就回到村里,探望母亲,看看扬子鳄。每次回去他都会搀扶着母亲沿着堤坝慢慢走,母子二人回忆着张绪宏生前是如何测量温度、风向,如何一动不动地站在水边观察扬子鳄……他说,保护扬子鳄不仅仅是一份责任和义务,更是张家人情感的纽带。经“佘老太君”和家人这些年的保护,红星水库的野生扬子鳄目前达到20多条,最大的一条将近2米长。为了改善扬子鳄的繁殖环境,保护区又在水库里建起了两座人工岛,如今岛上已经郁郁葱葱。
“佘老太君”已是85岁高龄了,日子也愈加孤独。为了让母亲安享晚年,子女们动了把老人接进城里住的念头,可她放不下那水库里的扬子鳄,执意留在老家。腿脚不便的她,还是坚持每天早、中、晚到水库边巡视一遍,从未间断。瞧,夕阳的余晖下,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在堤坝的草丛中,一对半的身影越来越长,分明告诉我们:那是一种可贵的坚守在延续、增长。
天道酬勤,旌表功勋。官方媒体的语言这样评说“佘老太君”:“她犹如一颗发光发热的启明星,照亮着更多的人加入保护野生动物的行列中来。”她用爱心、细心、责任心,更是用恒心,40多年守鳄护鳄成为一种习惯,从未放弃——2016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向“佘老太君”佘世珍颁发了“斯巴鲁生态保护奖”;2019年3月,她当选为“安徽好人”;2021年10月,她荣登“中国好人榜”当选为诚实守信类“中国好人”!而更让“佘老太君”轻松许多、开心许多的是,国家和地方出台的有关扬子鳄保护的法律法规越来越全面、细致,保护这些“活化石”已经成为当地人一种自觉的行动。
难怪,开心的笑意时常挂在她这个当代“佘老太君”的脸上。
作者简介:凹凸,安徽宣城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出版散文集《忘情山水》《岁月心旅》和诗集《孤雁从我头顶飞过》等。有散文作品获安徽省作家协会“金穗奖”二等奖、第四届华夏散文赛二等奖和第二届羡林杯生态散文赛二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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