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让生命保持成长——读彭程《纸页上的足印》

阅读：让生命保持成长——读彭程《纸页上的足印》

 

丁酉年仲春，光明日报社的高级编辑彭程先生送我他的新书《纸页上的足印》（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当时就通读了一遍，颇有所获。这次开设“滴石斋书话”专栏的时候，头脑里冒出的当代作家谈读书的著作中，首先就有这一本。

之所以选择彭程先生的这本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有自己的藏书、读书、写书的丰富经历，而且是当代新书话的重要代表人物，关于阅读有许多真知灼见，先后出版了《镜子和容貌》（大象出版社2008）、《阅读的季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等多种新书话作品。一般认为，关于书的文字，即读书随笔，也可谓之“书话”，与古代“诗话”“词话”谈论诗词类似。作为“新书话”文体的扛鼎之人物，彭程对“新书话”有过界定，他认为，作为一种文体，新书话更多是围绕一本书或一类书展开话题，较之某些泛泛的抒情和议论显得更切实可触。同时，新书话不仅仅局限于复述、阐释原书，而是处处结合了作者自己的所感所思，表达的完全是自家心意。而且，“散文的诸要素，情感、智性、文笔、趣味，在这一文体中都能得到良好的发育，其中的优秀之作，跻身最杰出的散文之列亦毫不逊色。”。在这里评论彭程先生的著作，可以说是书话的书话了。

 

阅读与成长

 

成长是人生最美的状态。成长是生命力的象征。前两年有一位媒体朋友在采访我以后写了一段文字：想不到一位60多岁的人还在成长。虽然这篇文章最后没有发表，但是，这句话我却很喜欢，我一直认为是对我最好的褒奖。

我知道，之所以能够继续保持成长，是因为我一直在坚持阅读。恰好，这本书中有一篇《阅读让人保持成长》的文章，比较全面地论述了阅读与成长的内在关联。作者认为，读书虽然有功利性的目的和收获，但是读书最有魅力的所在，最让人沉醉之处，还是在功利目的之外的成长。读书能够开阔眼界，扩充经验，增加知识，获得智慧，陶冶情操，享受情趣，一句话——“阅读能够让人保持成长。”

   作者指出，像自然界的光电现象一样，一个人在阅读的时候也会产生一道光束，“这一刀光束，当它烛照自身时，便是一道精神的X光，探测的是灵魂和情感的状态，是否健康、坚韧和飞扬。”阅读会让人用智慧的解剖刀解剖自己，从而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发现自我。

   作者认为，人的心灵与居家的环境一样，也是需要时常清扫整理的。“一个人的心灵版图中，有那么多的角落蒙被了尘埃，需要经常打扫干净，有那么多的地方显得荒芜，需要栽上一簇绿色”，因此，需要不断地通过阅读，清扫心灵的污垢，种下心灵的绿植。从这个意义上说，阅读不是生活的点缀，而是人生的必须，是生活的一项切实的内容，一件须臾不可停歇的事情，是生命的不可切割的一部分。

   作者感慨到，人的生命历程充满了不确定性：有些曾经的激情少年变得暮气沉沉，曾经纯洁无瑕变成了玩世不恭，曾经的坚守信仰变成了与世推移，这些巨大的变故固然各有原因，“但在一定程度上，应该与当事人疏远甚至舍弃了阅读有关。”是由于“书籍不复能够成为生命的更新、推动的力量，不复能够成为对于侵袭生命的负面力量和因素的阻挡。这不能不说是一桩不动声色的悲剧。”

   在《读书让人目光笃定》一文中，作者写道：“人生苦短，大道多歧，但借助读书，我们可以减少、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损耗和曲折，更为直接地抵达或贴近那些真谛，从而为收获幸福的最大值，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当我们在人生的途中遭遇困顿、迷失方向的时候，书籍就是定海神针，惟有那些智慧的书籍能够帮助我们拨开迷雾，走出困顿，推开生命中又一扇崭新的门窗。

是的，生命的意义就是成长。一旦停止了成长，生命就成为行尸走肉了。阅读，就是让生命保持成长的真正动能。正是因为阅读对于生命来说是如此重要，作者深情地寄语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把阅读视为“一生的事业”和“一生的志业”，都应该格外珍惜与书籍的缘分，“因为阅读带来的幸福感，是最为纯净、最可信赖、最堪回味的”。

 

阅读与藏书

彭程不仅酷爱读书，也非常喜欢藏书。书中有一篇《书痴悔悟记》，讲述了他对藏书的痴迷已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也讲出了许多读书人共同的幸福的“烦恼”。作者几次乔迁新居，总是“孔夫子搬家”，少不了书。夫人的“限书令”也只是形同虚设的要求，现在家中五、六个大书柜倚墙而立，顶天立地，只能容纳他藏书的七八成左右，其他地方触目所及也都是书。尽管如此，每当在书店看到喜欢的书仍然爱不释手，还是要买回来读。把读书人对买书、藏书的矛盾心态刻画得惟妙惟肖。

全书的开篇之作便是《藏书的形成》。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问题：一个读书人是如何聚集起他的图书馆的？为什么是这些而不是那些？他和他的藏书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他敏锐地发现，许多人的书柜里的书籍总是丰富驳杂、林林总总，外人往往会觉得眼花缭乱，难以判断主人的专业与职业。但是，这往往正是主人可以值得信赖的标志，“因为某种知识、学问必然要仰仗其他学科的支撑、滋养和启迪，它们之间的区分只是表面的、相对的，而联系则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就像七色光谱，赤橙黄绿青蓝紫，在互相包孕中达到舒缓的递进。”也就是说，书籍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往往正是世界的整体性的反映，正因为世界本身是互相联系的，书籍之间的联系也是天然的、天经地义的。“不但大师们都深刻洞察了这种广阔联系，并在其作品中予以展现，任何一个人，只要欲在某个特定领域做出成就，他也必须心有旁骛才行。”

正是由于书与书的互相联系、互相吸引、互相呼唤，不同的书籍会要求彼此之间的接纳和浸润，它们自然地会走到一起，一个人的藏书也会因此不断自我扩充。彭程认为这是一个自然而然、毫不勉强的过程。书与书之间千变万化的组合搭配，“勾画出了不同的精神图像”，“世界和生活的丰富性，每个人精神创造的唯一性，在这里也获得令人愉快的验证。”真正的学者，都需要多学科的支撑，需要丰富多样的书籍。

虽然从藏书我们很难判断一个人的专业与专业，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味与气质。那些伟大的书籍，就像是一个大的家族，不仅精神气质相似，而且都有着高贵 的血统。正如作者所说，藏书一旦形成，我们就能够大致了解一个人的“趣味和涵养、喜好和厌恶，知晓他思索、研究所达到的广阔和纵深。”

除了少数收藏家之外，大多数人藏书的目的还是为了读书。但是，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一个共同 的遗憾，那就是有太多的藏书没有时间去认真阅读。这本书有一篇讲述《待读之书》的文章，对这个问题分析得淋漓尽致。作者深有感触地说：看到那么多曾经被灵魂之手轻轻抚摸过的书籍静静地站在书橱里蒙灰被尘，真正的爱书人是难以无动于衷的。“在意识的深处，他会记得自己有一种承诺。他和这些书之间建立了一种契约，它们时刻等待着主人践约。”

其实，真正的读者是不会遗忘自己的“待读之书”的。在真正需要的时候，书与人的相遇是必然的。作者这篇充满感情的文字，不仅说到了许多读书人的痛处，也在催促着我们能够善待“待读之书”，抓紧时间读完自己的心仪之书，只有这样，书的魅力和功能才能够由观念的存在转化为真切生动的现实状态，“我们的情感、识见等也随之得到了深化和拓展。”

 

 

阅读与写作

 

阅读与写作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指阅读对于写作的意义，二是指写作对于阅读的意义。前者是指一般意义的写作，后者是指关于阅读的写作。

作者在书中多处反复强调，阅读与写作两个词总是并列，如影随形。阅读与写作具有密不可分的意义。当然，阅读与写作带给他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阅读给予他的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浸骨入髓一般透彻”。对于他来说，人生最快乐、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读一本自己喜爱的书，“那样一种感觉，就好像是喝着上好的绿茶，是喝酒喝到了微醺，是冬天温暖的阳光下眯着眼，渐渐困意袭来”。虽然作者也是一位卓越的写作者，发表过许多获奖的散文，出版过不少著作，但对于写作总不如阅读那样享受，因为，“要想获得写作 的成功，既要对文字严格要求，也要勤奋”，“要是把写作当作一项事业的话，坚韧比才华更重要”。

作者指出，阅读与写作都需要个性化，“差异化是一切审美活动的一个重要准则，阅读，写作，都是如此。”老生常谈，千人一面，都会让人心生厌烦，味同嚼蜡。“读一本书，如果没有新意，会读不下去，勉强读了也留不下印象。写出一篇这样的文章，恐怕自己也会兴味索然，更别指望别人看下去了。”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中国古代学者早就讲述了阅读对于写作的重要意义。对此，作者也明确指出：“读书激发写作，这个功用是肯定的。不大读书的作者也有，他听任自己的感受和思索的指引，来决定写些什么。但这样的人肯定为数不多，而且关键的是，这样做是很冒险的。”

作者分析了为什么写作需要阅读的三个重要原因。第一，构思总是要有所凭借的，亲身的经历与经验当然重要，但是它总是及其有限的；第二，社会文化水平的普及提高，知识领域的细致分工导致了专业化、深入化，一般的写作是很难糊弄读者的；第三，不读书就不知道别人究竟走了多远。他指出，“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写作的范围、拥有的可能性就有多大。“要让心灵变得阔大，全方位感受和咀嚼生活之外，读书是一条重要途径。一本好书，就是一片天地，读得多了，它们就会依照自己的逻辑连接起来，那时候，你的视野就会是一片苍茫了。”

至于为什么阅读需要写作，作者在这本书的后记《阅读是一生的志业》中有非常精彩的论述。彭程说，一个人在一生中与自己遭遇的许多物事之间，其实都是很浅淡的关系，“仿佛夏日骤雨后的地面，迅即被太阳晒干了，你很难记得此处曾经有过一汪积水。而倘若能及时捕捉，用一张照片或者一段文字立此存照，它就会成为你繁复纷纭但又是易散易碎的经验中的片段，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尘碎屑。”

阅读也是如此，如果字数单纯地通过目光在字里行间扫描，外人是不会知情的，但是如果把自己的读书心得感受记录下来，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人们会知道你和这本书之间曾经产生过一种联系，“你的生命气息，曾经渗入这本书的枝叶之间”，而对于读者自己来说，这些文字在多年之后也会唤起他的记忆，“它们仿佛小船，带你沿着时光之河回溯，又一次返还了曾经的生命现场”。这可以视为对传统的“不动笔墨不看书”的另一种解释。事实上，这本书的大部分文字，就是作者的阅读笔记，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作者如何通过写作来阅读的实践。

 书中还有许多关于读书的文字，如《书读无须多》《让眼睛歇一口气 给大脑开足马力》《规避与选择》《读“无用”之书》《为什么不读经典》等，都表达了作者的读书主张，如认为读书要有选择，要读经典，要善于独立思考等。作者把阅读视为是一种“精神的行走”，“如果一部书的页码，一片片连缀并铺展开来有如一片土地，那么这数十篇阅读心得，便仿佛一个个踩在上面的脚印”，这也是作者把本书定名为《纸页上的足印》的原因。其实，阅读何尝只是留在纸页上的脚印？也是留在我们生命中的脚印，这一连串的脚印，就是我们心灵成长的历程，是我们生命成长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