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冬的提醒
我无权去评判他人的生活,我只能为自己作出判断。意义与实在并非隐藏于事物的背后,而是寓于事物自身,寓于事物的一切现象。当一个人能够如此单纯,如此觉醒,如此专注于当下,毫无疑虑的走过这个世界,生命真是一件赏心乐事。人只应服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屈从于任何外力的驱使,并等待觉醒那一刻的到来;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为,其他的一切均毫无意义。
——赫尔曼·黑塞《悉达多》
冬日在一个深秋的午后突然造访,有猝不及防感觉。清晨时,阳光还极媚好,几朵闲云懒散地悬浮在湛蓝的天空里。站在大太阳下,后背会被烘烤得会发烫,一切都还是浓郁的深秋味道。午后天色突然转暗,温度也骤降。冷风四处吹,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是急着要赶回家的样子。于人而言,家的温暖应该始终是最深情的召唤。
那天是月半的日子,并不知道那晚月亮有没有出来。本来是计划晚饭后去看月亮的,江南生活多年,每个月半的晚上必然要出去看看月亮。有月就看月,若无月便看天,重要的是给在俗常日子里翻滚的自己有一个仰望天空的机会。月夜里,月儿必定是明晃晃亮堂堂的,一副端庄圆满、静定洒落的气韵,站在空旷处抬眼望上那么一会儿,白日里的各种嘈杂和烦扰便会被清光洗去不少,心自然也会爽垲许多。
为了避免把日子过成一个七天又一个七天的轮回与重复,便喜欢于其间赋予各种意义。大多数时候,自己愿意被无形的意义缠绕与捆绑,如此,庸常的生活可以被生生拔高一个层面,日子便可以好过许多。即便一切都是头脑和自我的游戏,但仍是一件极好玩的事情。十五望月,被自己看作是一个与大自然完成能量交换的美好夜晚,同时也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月中的日子。月已过半,时光似水如箭,不可把精力放在一些虚妄不经的事情上。小半生已过,必须懂得珍惜余生中每个当下的安好。
上了大半天的课,饭后已经很累,看月的想法只得作罢。早早就上床了,闭眼,躺着发呆。窗外,风越来越大了,树木被大风挟裹着发出很大的声响。很明显是冬日的前奏。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仍然可以听见风声呼呼不止,外面该是有多冷呢,禁不住咕哝一声,冬天真来了哦,翻个身重又进入温暖的睡眠。有很多的恍惚与错乱,整晚竟觉得自己是睡在北方冬日沉沉的暗夜里,睡在童年老宅里奶奶的热炕上。
在北方,冬天的脚步亦是伴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风而至的。小时候在村镇里跟着奶奶生活,西北风连着好几天呼呼紧扯起来,整夜拍打门窗发出吱吱咯咯声响的时候,奶奶便会说,要过冬了,该穿棉衣服啦。等到某个晚上,大门口树上的树叶被大风几乎彻底摇落后,天光大亮要起床的时候,会发现枕头边上已经叠放好了新做的花棉袄花棉裤。奶奶说,快起来,穿上新棉衣,试试暖和不。那是一个温暖欢喜的冬日清晨,那个穿着新棉服在凛冽的寒风里与小伙伴们玩着游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女孩,在北方晴好耀眼的阳光下笑成了一朵花。
童年的冬天里从来没有觉得寒冷,不只是因为新絮的棉衣暖和,更是因了有奶奶温暖的爱的陪伴。那是生命中不可复制的一段美好幸福的时光,童年里充分得到过爱的孩子,她的内心世界里暖色调总是居多,生命也因此会有无尽的迸发力。
与北方冬日说一不二的决绝寒冷相比,江南的新冬还是要温和许多。很多时候甚至难以察觉到冬日就在身边。到处是一年四季的常绿树,生机盎然的处处翠绿,甚至还有花朵在盛放。这一切总是让曾长期生活在北方的自己生发出时光的恍惚与混乱感。不知秋至,更不觉冬来。
但冬日还是在某个瞬间悄悄来到了身边,提醒自己内心需要完成某种感觉上的转换,一切都要与物候相符相应。从柜子里取出厚厚的冬衣,给全家人准备温暖可口的餐饭。这个冬天的每一刻辰光里,一家人都应该是在热热络络的喜乐氛围里度过。如此,再冷的天儿,心是暖热的,世界也是静好的。
静默中忆起生命中很多人事的发生,一次又一次内在的碰撞,在哑然失笑中完成内心的盘桓与切分。静谧清冷的冬日辰光,触手可摸的冬日,新鲜的冬日,这是当下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并不埋怨什么始终认为所有的发生都是有意义的。熙熙攘攘,来来去去,时间洪流中的每个晨昏,自己都认真地沉浸其间了。这是对自己最大的善护与恩慈,亦是生命的重要内容。
日子一直在不断更新,在不断往前滑行。自己也越来越跳达与轻脱,不断回归至生命清明本真的状态。坚硬厚重的壳子终于毫无顾忌地完全打开,一层一层,剥落,委地,干脆爆裂的声音直逼耳膜,有时还会震得自己生疼,那是只有自己能听得懂的勇敢与无畏。因为无谓,所以无畏。生命中那么多无畏的瞬间又在眼前闪烁起来,成就的是一个可以安享孤独的生命,人最后也只能与自己在一起。等了自己很多年,等着自己把每一份功课都做好,很善意很宽容地给自己时间,每一次都悄悄对自己说:别着急,慢慢来,不急呀!只有自己是可以等自己的,可以一直等着自己跟上来,然后与自己手牵手,比肩而行,行至永恒。
自己早就为这个新冬做了很多的准备。新冬应该也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来的,又有谁可以阻挡它的脚步呢?!季节轮转,人也在自我更新,天人之间是需要同步和呼应的。有时还会驻足回望,在过往中流连不是想要找寻某个人事或某种情绪,只想更好地理解和懂得从前的自己,那曾是一个多么需要被理解和懂得的自己。推推搡搡了很多年,时光终究还是把这件人生中最重大的任务交还与自己手中。究底里,那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呀,救赎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岂可交付他人。很幸运,从前的自己在一次次汹涌的冲击中,不断得以更新和转换,被新的美好与力量充满,直至某个当下具备了让此时之我与彼时之我的对话与和解的能力。
每一次都是艰难的尝试,自我的探索是凶险无比的,黑洞与深渊发出磔磔冷笑声,每走一步都是惴惴不安,心惊胆战。但还是逼着自己向前走,逼着自己去努力完成,把光与火带入黑暗,照亮黑暗。
灵魂早已洞察一切,而自己还在脑的层面盘桓。通透终究是必须要达到的状态,仍需筛分,需磨碾,直至自我露出洁白莹润的光泽。到那时,才知种子的究竟意义,更知道播种的目的。那是灵魂早已设置好的剧情,自己入戏便好,让戏码与身份经由自己完成裸露与明证。一次次惊诧和震撼于生命本身的神奇,生命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永不可解的秘密。
新冬已至,阳光魅惑。岁月在潋滟的自我内在河流中显出其平和与宁静的面目。这一刻,我在,光阴在,新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