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腌菜

发布:2024-12-15 10:16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马雪莲
节气“小雪”刚过,天地间仿若被一支奇幻的神笔悄然点染,宁静且清寂。此刻,家家户户的门前恰似徐徐展开一幅鲜活的画卷,那一道道晾晒的白菜,宛如画卷中最为明艳的色彩,为这初冬注入了蓬勃的生机。
那些晾晒着的大白菜,仿若性格迥异的精灵,悄然透露着主人对待种菜的心思。有的菜,颜色青葱欲滴,散发着迷人的青绿色光芒,茎叶硕大而挺拔,于众多菜色里鹤立鸡群,让人一眼便能瞧见,顿生喜爱之情。想必,其主人定是将种菜视作一门高雅的艺术,恰似我的母亲,她总能匠心独运地把晾晒的白菜摆成花朵的造型,或是规整的正方形、长方形。此时,白菜丝毫不因平凡而卑微。
随着冬日的足音渐近,小镇上弥漫着忙碌而温馨的氛围。主妇们满心欢喜地将晒好的白菜收回家中,准备开启腌制的篇章。厨房里,热气如薄纱般袅袅升腾,大盆小盆装满了清澈的清水。每一棵白菜都被温柔以待,每一片叶子都在轻柔的摩挲里,洗去了尘世的疲惫与尘埃。
切菜的案板旁,菜刀在光影中起起落落,节奏明快,将白菜切成恰到好处的条状,在盆里撒上食盐、八角等辅料装进陶坛,压上装满水的矿泉水瓶子,最后,盖上陶盖,只待不久后便能品尝美味的腌菜。
小时候,每家每户都要腌制几百斤的白菜。入冬以后,几家关系要好的邻里会精心拣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相约一起砍菜、晒菜、洗菜。那时,若是无人帮衬,一下午必定难以完工。洗菜通常选在下午三点过后,此时的白菜经阳光轻抚,恰好晒至最蔫的状态。全村人的生活用水皆依赖门前那条蜿蜒的河流,大家会把家中的木质门板卸下,整齐地排列在河面上,将数千斤重的白菜挑运而来,堆积在门板之上。在欢声笑语中,一场盛大的冬洗活动盛大开场。
那时的冬天,寒冷似乎更加肆意张狂。然而妇女们毫不怯惧,她们褪去厚重的外衣,挽起衣袖,穿上胶鞋,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她们的双手在水中上下翻腾,不停地淘洗着白菜。冰冷的河水见证了全村老少媳妇们勤劳的身影,那一双双被冻得通红的手,传递着对生活的热爱与期许。
当菜洗完,夜幕已悄然降临。此时,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恰好归家。主妇们贴心地准备好热水,为男人们洗净双脚,再递上一套干净温暖的衣裳。腌菜的大水缸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仔细刷洗得洁净如新,静静地等待着被美味填满。
踩菜,这着实是个体力活,此刻的男人们仿佛自带光芒。他们光着双脚,在方寸大小的水缸里缓缓移动,一圈圈地旋转,每一步都仿若在奏响冬日美味的序曲。一层白菜,一层盐,再一层白菜,再一层盐,用力地踩踏,如此反复,直至缸满。最后,压上重重的石头,如同给这即将诞生的美味施加了一道魔法封印,让白菜在盐的作用下慢慢发酵,一月之后便成了美味的腌菜。
家中那一大缸的腌菜,是我们整个冬季最贴心的陪伴。在寒冷的冬日里,一碗热气腾腾的腌菜炖咸肉,荤与素奇妙交融,香气四溢,温暖从胃里蔓延至心底。漫长的冬季,餐桌上似乎总有腌菜的身影,或炒或炖,花样迭出,可那熟悉的味道始终未变。
儿时,每逢考试或是生日,母亲会早早起床,用腌菜搭配鸡蛋,再加入一点猪油,为我炒上一碗香喷喷的腌菜蛋炒饭。那滋味,至今仍在舌尖徘徊,令我难忘。吃饱上学,那一天心情都格外舒畅,仿佛考试都能超常发挥。
小时候,日子简单欢乐。冬天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我们吃着热乎乎的饭菜,那缸腌菜就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宛如一位忠实的守护者,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温馨的家,也守护着那段无比温暖的童年时光。
春天是一年里蔬菜最为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会拿出一部分腌白菜晒干,做成梅干菜,没菜吃的时候就用黄豆炒着做菜;一部分装进坛子让其继续发酵,到夏天的时候用腌菜水配上豆腐块,放进饭锅里蒸上一会儿,便是我们这儿的一道名菜“千里飘香”,凡是品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那个时候,腌菜是每个住校生的必备。中学时我好多同学来自其他乡镇,大多数时候他们带的腌菜都撑不到一周,母亲会时常炒写腌菜让我带到学校,虽然不是美味佳肴,可同学们至今还念叨着母亲的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何时起,家里那口大水缸悄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曾经的大水缸,已被搁置,被遗忘,无声无息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如今,生活不再那般清苦,可母亲每年依旧会用陶罐腌制一些白菜和萝卜条。只是,它们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新爽口的调味小菜。然而,对于习惯了腌菜滋味的我来说,没有哪一个冬天能少得了它们。或许是受了我的影响,我的孩子也对腌白菜、腌缸豆情有独钟,每次回家点菜,它们必有一席之地。
腌菜很咸,生活很甜。腌菜里藏着冬日的风霜,却也蕴含着家的温暖与希望,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它承载着母亲的慈爱、家庭的温馨、邻里的和睦,以及那简单却无比珍贵的旧日时光。 
那天回家,在院子里忙碌的母亲拦住我说道:“我又腌制了一罐白萝卜,你来尝尝味道如何。”“那天不是尝过吗,不需要再尝了吧。”母亲赶忙说道:“你再尝尝,再尝尝。”望着母亲那满含期盼的眼神,我心头一紧,实在不忍拒绝。走到厨房,打开罐子,拿出一个萝卜条放入口中。脆脆的口感,微微有些辣,苦中带着些许甜,嗯,好吃,正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接连又吃了五六个。随后站在厨房,朝着院子方向大声喊道:“妈——,好吃!”担心母亲没有听到,我急忙跑到院子里,凑到母亲耳边喊道:“好吃呢,妈!”
“当真?好吃!——那,趁着天好,我再去切几罐晒上。”母亲脸上洋溢着光彩,眼里闪烁着惊喜,半信半疑地望着我。那天风极大,很冷,母亲的白发被吹得有些凌乱。
待我从自家四楼下来,院子里,母亲正坐在风口处,专心致志地切着萝卜,压根没有发觉站在她身后的我。那些散落的萝卜条如同菊花般匍匐在母亲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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