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线的限定与藏匿

席卫权/文

不知王雷信不信命，来自豫东农村的他与当代艺术有缘，想当画家“糊口”，却“无心插柳”地进了中央美院实验艺术系，遇到了“贵人”——导师吕胜中；上课时偶然地用儿时学会的编结手艺把卫生纸“变成”了围巾、帽子和衣服，并以此方式获得了2007年的“学院之光”最高奖。从此王雷开始了他的以“纸”编结为线索的艺术之旅。

由一卷卫生纸开端，至后来借用“圣经”“毛选”和“人民日报”，王雷的纸艺术经历了从形式漂亮、多样的“服饰”摆排，到讲究装置性、凸显思想的“书”与古装序列，再到内涵隽永、主题升华的“爻”系列嬗变。这一过程解构重构了纸的一般原有特征，完成了对特定物质媒材的形式和观念转换，建构了王雷自身的表现风格。

王雷拿纸作为基本媒材的作品编织、营造着新异的感染力，在以《天工开物》《和而不同》《应物象形》《偷梁换柱》和《匠气》等为主题的一路联展、个展中，不断昭示着其非凡的感悟和创造力。平凡、细碎中见惊奇，浩繁、缜密、精致的工艺中体现态度。排列在平台上的纸毯、纸绳、线球；附着于纸盔甲上的时代人物剪报；吊在梁上和垛在地上的纸口袋；悬置于厅堂的《五彩衣裳》《四条屏》《化蝶》……一件件别样的，精心调试、组装和排布的“服装”、道具、装置，与周围环境相和谐，间杂错落、生成节奏，构成场域的幻象；形与质的对比引发视觉与触觉的张力，充斥着各种可能的意象。从而唤起、触动欣赏者的敏感神经和情感，体验到作者的敏锐和细腻。作品本身具有自足的系统性，完整而又开放，近观远望皆是景象，在与观者的互动中构建了展场的静穆与活跃，引人遐想、引人深思。

王雷的艺术可谓“劳心费力”。首先是用心，他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文化血脉源于传统，这是一个基点，也是一种限定；同时多遇良师，王雷又深知放眼世界的意义，当代艺术的思考应有基于时代的、广域的文化思考。王雷的每一个系列的作品都有着提前的、观念层的反复考量，而这种考量通常接本土文化的地气，反思当下社会热点，选题巧妙；形式上则寻求与现实的反差、错位，凸显造型的“符号”性，强调隐喻。另一方面，王雷的作品“不惜力”，一个“球”需要23公里长的纸线，一组“口罩”包含365个单件，一份“报纸”可以编制40米……这种长度、数量、质量胜于雄辩，勤恳、执着、韧劲儿十足。他在工艺制作环节不偷懒，多数创作要花费数月才能完成，丈量、计算、裁纸、连接、湿水、制线、实验、编织、吊装等关键部分都自己动手和把关。作品中标示哪种材料、何种工序、怎样的体量，或哪份报纸、哪一个时段的报纸，就一定是如此，不会寻求减省的替代，不会因为赶工期而去拼凑。有人问：“反正搓成了线、做成了型，谁还会去较真儿”？答曰：“做事儿贵在诚，气息在里面，作假自己知道、天知道，有一天作品毁了别人也会知道，我们的制作是心性浇筑的过程，就是个认真的事儿”。

2014年5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爻——王雷2013年1月1日至12月31日》个展，对王雷而言是一个艺术人生的重要节点。该展筹备了两年，除小部分近年代表作外，大部分是最新力作，是他一个阶段以来艺术思索与创作收获的集中展示。他本人这样定义此次展览：“较之以往，这批作品更精到、更成熟，也更学术，同时技术上也在拔高，是我这一阶段的高点”。展览定名为“爻”，取其结绳记事本义，又含变通之道。主要作品以《人民日报》《北京晚报》等五家媒体一年的报纸为素材，时间为序，进行限定性创作，表达“年的形状”，寓意对“时光”“生命”“人”的感怀和对社会“正能量”的追索。岁月如梭，媒体的渲染终归于平淡，周边与他处的人和事或都淹没于日常，人们是否有所倦怠？不再敏感于“隐藏”的意义与激情。王雷用最质朴的媒材、最诚恳的情愫、最绵密的劳动去“编造”一种亦实亦虚的景观意象，愿与大家分享他的发现与感动。

《爻》系列作品的形态多样，制作方法也有突破，不仅有编织，还有“塑造”。体量很大的“球”（向心力）、“床单”（月月花开）、“长卷”（影响力）、“绳索”（凝聚力）和码放整齐的“板砖”（今砖）、随风舞动的“口罩”（北京北京），构成了朴素、大气、灵动的装置氛围。作品的整体面貌以报纸本色为主，凸显形质，隐没文本信息，藏匿丰富内涵，中正平和，注重观念表达的厚重感。相信现场观众能更直接地感受到这种“物性”表现的神奇和诗意。

目前王雷的艺术式样已经获得了国内外艺术界的广泛关注和认同，他没有因此而“膨胀”，而是更坚定了上进的信念。谈及未来发展规划时，他总爱重复一遍吕老师说过的话：“有一部分人是为美术史而活”。

王雷的“纸”形态从寻常、脆弱、飘忽，到刻意的惊奇、绚丽、柔韧和讨巧，再到范式成熟、造型简约、语汇凝练，隐喻万千意象。这一过程自一根纸线肇始，经无数盘旋、缠绕、纠结，化蛹成蝶，完成了一次次的凤凰涅槃，且会继续投向遥遥远方，难知终归何处。按说“一根线”的表达总归是受限的，无论怎样腾挪，但王雷却抱定一种执着，相信这根线能穿越古今，能藏宇宙洪荒，如道家旨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此他必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作者系河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院长

 

王雷简历>>>

 

1980年生于河南；2003年毕业于河南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获文学学士学位；201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造型学院实验艺术系，获艺术硕士学位。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纤维与设计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雕塑学会会员、中国纺织工程学会时装艺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河南省文联委员。现为浙江师范大学“双龙学者”特聘教授、硕士生导师、设计与创意学院学科学术发展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