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古记事(二)

发布:2024-05-14 10:40    来源:长三角时讯
 
(顾国培 文 苏州市实小三(4)班  朱诗萌 插图)
 
得意容易忘形,阿良这家伙最被自己营造假象所蒙蔽的要数“提亲事件”。话说每个村都有一到两个姑娘,属于鹤立鸡群“村花”类型,我们村也不例外,姑且叫她顾大美吧。大美可真美,长发飘飘,明眸皓齿,自有一种水乡女子的水灵。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引得远近村里很多年轻男孩魂牵梦萦。放在平时,凭着阿良的条件,估计对大美是想都不敢想,可是这不是事业略有小成嘛,头发也往后梳了,虽然老是要跑前面来,烟也配上中华了,虽然自己不怎么抽,但怎么说也算半个成功人士吧。于是欣欣然起来,竟然托人带话去跟大美提亲,带话的人也不好,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把亲提成,把他暴发户式的口吻原模原样地演绎了一下:“大美啊,我们年纪也差不多,你未嫁我未婚,要不你就跟我过吧。”要知这大美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花容月貌又整天蜂蝶绕身的,哪看得起你个冒牌暴发户?不仅没答应,而且还把阿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到处宣传,把阿良描述得很不堪。阿良么也不争气,本可以把日子过得岁月静好,作为对大美对他耻笑的最好还击,偏偏和她姐一样,结了几次婚都以离婚收场,从此一蹶不振。
相比顾阿六,村长的形象可能要更接地气一点。他早年丧妻,独自把一儿一女拉扯大。原来是村里的会计,妻从外村嫁过来,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辞,他工作繁忙,疏于关心,有一次突然说是喝农药走了。他阵子他学了二胡,天天在家里思念亡妻。好在一儿一女都很争气,儿子考上了大学,女儿后来也嫁了个好人家。如果说没有后来的续弦,可以说是男儿坚贞励志的典范了。村长不像阿六,架子略有,但不是很大。大概镇干部的气场他也学不来,又或者跟我爸他们一起长大,不好太装。总之在我看来,他不似阿六那样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甚至还有点平易近人的味道。可毕竟是村干部,那股子架势还是在的。特别是随着肚子日渐凸起,很难掩盖他革命小酒天天醉的潇洒日子。此人的人生信条或者叫官场哲学就是四个字:绝不当头。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很鸡贼,也许是知道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也或许是知道自己一介农民出身,不去想那书记的事,总之那么多年甘当村长,没想着干书记,多少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民间还博得了一个“劳苦功高”的评价,工作踏踏实实,实惠也实实在在,优秀劳模、代表委员之类的荣誉接踵而至,加上再娶之后的妻子也算贤惠,日子过得倒也和美,每次见到,都有一股人生赢家的味道。
他儿子和我年纪相仿,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此君眼睛高度近视,看电视是凑上去的。每次玩弹珠进洞游戏时,他都非常认真,把洞边的泥巴理得干干净净,就是准星稍差,视力堪堪只能到第二个洞,第三个洞就有点吃力。胜在打弹子力大威猛,用的是大拇指第二个关节弹,动作特别潇洒,而且势大力沉。有时候我们先进洞,都能被他势大力沉的弹子给打出来。而我只会用大拇指的指甲弹,被他讪笑为“老太婆弹”。他还有个特点是认真,中场休息或者中午各自回家吃饭的时候,他还要站岗放哨,防止散养的鸡鸭鹅冲到我们的场地拉屎撒尿,如此认真到倔的样子,现在想来还是忍俊不禁。
这家伙比我大一岁,当我们不再玩小朋友玩的打弹子、跳格子之类的游戏,而改为纸牌、四国大战等益智类游戏的时候,他表示这种游戏低级了,后来才知道他迷上了音乐。但见他弄了个木吉他,跟他爸的二胡讨教了一点音乐常识,就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当我们四国大战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夏日纳凉的时候,他还会跑过来自弹自唱一首,让我们这些缺乏音乐细胞的人佩服不已。他还缠着他爸买了当时流行的磁带音乐机,每到周末或寒暑假,早早地就放音乐把村上爱睡懒觉的小伙伴吵醒,虽然当时大家怨声载道,但后来想想,其实还是培养了我们的音乐欣赏能力。在当时只有狗吠鸡叫的乡村清晨,他早早帮我们营造了音乐的氛围、进行了艺术的熏陶。记得他放得最多的是BEYOND乐队的歌。“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很是慷慨激昂的样子。后来还跟我们讲主唱黄家驹失足坠下舞台的故事,很是惋惜,那一阶段明显感觉他情绪很沉郁,喜欢的明星意外离去,才华横溢而英年早逝,多少感叹人世无常,“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从此成为绝唱。伴着这样的歌声,他无形中帮我们完成了摇滚的启蒙,给当时精神贫瘠的乡村注入了激情和时尚,我感谢他。虽然他眼睛高度近视视物模糊不清,但紧跟时代步伐而心境澄明,难能可贵。
还有一个叫林阿狗的人,为什么不姓顾?因为他是这家的男人死后,他倒插门过来的,苏州人管这种类型叫填“黄泥滂”。理论上说,填“黄泥滂”比“倒插门”,还要差一点点。在以前,主要是家庭条件不好,再加上儿子多,这种情况也是较为普遍的。林阿狗填“黄泥滂”,填之前的男人叫诨名阿戆,是个村干部,也算个乡村成功人士。在过去的乡村,成功人士的标配就是革命小酒天天醉,整天沉浸在烟酒之中的后果就是肝脏受损,有一天终于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村干部的媳妇一介女流,无法独立挑起养儿育女的重担,于是招赘了林阿狗填“黄泥滂”。话说这林阿狗虽秉性纯良,但因为家境贫困、弟兄众多,过了三十好几没有找到媳妇,本人早已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村干部阿戆的意外离世,给了他找媳妇的机会。“嫁”到西古之后,虽然受人指指戳戳,但毕竟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有了责任心,开爿熟食店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倒也担起了养儿育女的责任。所以说男人也是要被激发的,一旦肩上有了责任,日子有了盼头,也是会有所担当。村上人经常会看到他晚上就着没有卖完的猪头肉灯下独酌,那个胖胖的老婆在一边忙,一双儿女也吃得津津有味。每次看到林阿狗,他的脸总是红通通的,及至后来就是高血压,就是常年饮用劣质二锅头的副作用。林阿狗算个乐天派,整天乐乐呵呵,最后一次看到他,走在路上,虽然步履略显蹒跚,还在热情地跟熟人打招呼闲聊,后来听说他走了,养育的一双儿女为他养老送终。他的一生虽然没有亲生儿女,但他的人生也是温暖和饱满的。
 
还有个人生饱满的人,就是瞎子根木。他们兄弟三人,他是老大,老三就是前述村长。兄弟三人长得都算周正,唯一不好的就是小时候一场病让他双目失明。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这一辈子要跟他眼睛一样黯淡无光的时候,情况发生了逆转。他拜师学艺,精研易学,以给人算命求卦、断家庭事业前途吉凶祸福为业。几年下来,颇为灵验,倒也声名远扬,远近村庄都知道西古有个瞎子根木,是算命高手,一时门庭若市。算一次命少则几十,多则数百,小日子倒也过得倒也滋润。真是上帝关上一扇门,一定会开一扇窗。只说算命这事,是封建迷信,是乡村敬畏天地的产物,也是人们在遇到生活磨难后能够寻求的慰藉,虽然存在即合理,但毕竟不是科学,否则怎么就没有算出弟媳妇轻生的念头呢?根木娶了个眯眯眼的老婆,尽心服侍他的生活起居,做他的行路拐杖。每次看到眯眯眼老婆在前面走,瞎子根木搭着她的肩,两人一前一后的样子,感觉虽滑稽却很和谐,成为那些年西古一景。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除了眼睛不灵光,瞎子根木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加之老婆又照顾得好,高龄才走,也算人生圆满。
透过西古这个小小的自然村,可以看到很多人呢、很多事,甚至可以窥见江南乡村、中国乡村演变的影子。中国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小村庄,每个村各不相同,每个村又大同小异,村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事,村里的人每天都在演绎人生的苦辣酸甜,村里的故事每天都在鲜活发生,构成了中国最底层的乡土社会,那里有我们的父母兄弟、父老乡亲,这是最真实的存在,也是最可爱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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