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概述(序言)
发布:2023-06-29 09:34 来源:长三角时讯
著名的考古学家童恩正曾在八十年代提出一条大胆设想:在我国的东北到西南存在一条绵延达万里的半月形地带,这一地带内享有相似的自然景观,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到铁器时代之初,众多活跃过的族群留下共同的物质文化,这些遗存迥异于中原诸国,勾勒出了最早的“夷夏之防”。倘若将战国时代喻作大一统王朝前的黎明,这一时期半月地带上的那些少数族群,无疑组成了一颗耀眼的启明星,他们在破晓前迸发出最炫目的光亮,却也迅速地被白昼吞没,消影无踪。2019年,苏州博物馆以在燕赵夹缝中求存的鲜虞中山为主题,宴飨观众,此次我们的目光沿着半月地带向西,聚焦到陇山一线。
陇山,横贯陕甘宁三省,北段为六盘山,南段又称关山。陇山及其两侧地带是连接河西走廊、河湟谷地、北方草原以及关中地区的十字路口,高海拔地区的天然草场更为四方窥伺。沿着陇山两侧生活的土著西戎,在西周时期曾是周人心腹之患;秦穆公霸西戎后,一支新的西戎族群南下至此,在史料中,他们与秦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2006年马家塬遗址的发掘,以其为代表的战国西戎真貌才得以展现于世人眼前。
马家塬遗址位于关山西侧的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为战国晚期西戎贵族墓地。该遗址以其独特的墓葬形制、奢华的车辆外观、复杂的人体装饰而闻名于世,曾入选200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21年又获评“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得益于陇山的枢纽作用和畜牧优势,马家塬的出土文物有着兼容并蓄的特点,戎式铲足鬲、秦式金带钩、西式蜻蜓眼,马车尤是多种文化元素的集大成。这造就了马家塬族群独特的“四不像”文化体质,背后则是他们周旋于中原与草原之间,为构建自我身份而做出的努力。
本次展览由苏州博物馆和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共同策划,通过102件/套珍贵文物,讲述以马家塬为代表的西戎族群对西北土著文化的继承,以及他们与秦人、胡人的交往。如果说杜甫的“戎马关山北”是对展览主题的真实写照,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的“陇西鹦鹉到江东”,则是此次馆所合作的最佳注脚。
单元说明
第一单元——是戎
戎在中国历史文献的话语世界中有着悠远渊源,无论是诗经史记,还是两周金文,都对戎人有着大篇幅的记载,而甘青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戎人的聚居之地。但随着考古发现的日渐增多,学术界逐渐意识到,西周之戎非东周之戎,春秋之戎非战国之戎。与其说“戎”是一个族群集合,它更像是中原诸国对甘青,尤其是陇山地区的统称。这时重新回溯文献,会发现《史记》中的“在西戎”“霸西戎”似乎也倾向于是区域概称,而非统一的族群指代。认识“戎戎有别”这点,是了解马家塬遗址和它的主人们的基础。马家塬的墓主们是战国时期戎地之人,他们继承了西北土著戎人的部分传统,包括使用铲足鬲、流行洞室墓等,但无论从体质人类学,还是随葬偏好来看,马家塬人群已与西周、春秋时这片土地上的戎人们大相径庭。
第二单元——事秦
历史文献中秦与戎攻伐不止,《诗经·国风·秦风》共十篇,多数都涉及秦戎之争斗;《史记》站在中原中心的观点,记载了多次秦霸西戎事件。而在文献记载的冲突之外,考古学中能看到更多平和的交往。在甘肃甘谷毛家坪遗址,秦的高级官吏墓葬与土著戎人墓葬出现在同一区域;湖北云梦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属邦律》《法律答问》等内容,都明文予以少数族群特殊照顾。由此,学术界推测秦霸西戎后,秦国未将戎人直接收编统一管理,而是采取了羁縻政策。秦国在控制利用西戎及其治下资源的同时,以马家塬为代表的西戎族群也在吸收学习中原礼仪制度,收集获取中原诸国器物。不过马家塬人似乎并没有因这些制度和器物,产生“秦”的族群认同,如何改造制与物,使其与戎人传统相适应,才是第一要务。
第三单元——式胡
“夷夏之防”逐渐消融,“胡”成为新的“域外”概念。我国古代所谓胡人,大致来自北方草原和中亚近东地中海两个大的文化圈,这两个区域的“胡风”于战国秦汉时期广泛影响了华夏的社会生活,而在马家塬遗址,这样的影响尤为深刻。动物形牌饰、兽首殉葬、对身体装饰的极度热衷来源于北方传统;蜻蜓眼、金器工艺、色彩上出现的新偏好来源于西方传统。但仔细考察马家塬的这些器物,会发现他们又区别于正统胡风。动物形的金银饰没有出现在人身或马身之上,而是用于车辆装饰;身体装饰中常会混入中原式带钩;铅钡玻璃和钾玻璃的使用要多于钠钙玻璃;蓝色和紫色的调配采用了传统的中国配方。最重要的一点是,马家塬出土的武器数量稀少,武器中的域外风格极为寡淡,这与传统的胡人好战印象大相径庭。
展览总结
马家塬人对车马武器的装饰实是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可以想见,与之前墓葬相对质朴的戎人相比,马家塬所在的这一区域存在一段足够稳定的时期,以利于戎人贵族积累财富,制作专为葬仪准备的车辆,叠加创造多文化元素的复合产品。与之相对的是,他们对于实用武器的重视,远不及半月地带的其他族群。在东北、内蒙和西南地区,或是春秋时期的西北戎人墓葬中,随葬短剑仍是一项必备要素,但在马家塬墓地中,发现的短剑数量甚至都不及中原式铜戈。结合他们与秦国的亲密关系,这支戎人尽管保留了戎式传统,吸收了草原之风,并努力维持自身在文化上的辨识度,但由于丧失了作为边地族群的自治性和军事独立,最终还是难于避免湮没于大一统的历史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