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道至简 流韵辽夐
竹,这一江南地区随处可见的寻常植物,在文人心目中,却是虚心劲节的标杆和刚正不阿的君子。文人与竹的情愫,竟至“何可一日无此君”般的浓烈,以至于大文豪苏东坡也毫不掩饰自己“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心情。
“殿春簃”,这处位于 “网师园”西侧的书房,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张大千及其兄张善孖寄寓其间时,曾为大千居士的画室。张善孖爱虎,园中饲虎以供写生。张大千喜竹,遂于北窗外天井里植以慈孝竹、腊梅,并置湖石以润笔墨。为彰爱竹之意,这位“网师园客”的大千先生干脆给自己的画室拟了一个 “檀栾婵娟之室” 的堂名。
以竹为媒,以刀为笔,时隔近九十年,在这处大千居士的“檀栾婵娟之室”里,一批爱竹的苏州竹雕刻艺术家们,用自己的竹雕刻作品对揖画室主人。两个不同的时空,同一段竹韵情话,切磋着苏州文人的刀笔情怀。
7月20日,青筠流韵——苏州竹刻展在网师园进入尾声,应竹刻爱好者之要求,又特意延长了1周,于此文写作之前将将落下帷幕。
网师园,这座有着近九百年历史的古典园林,其所承载的文化和传承的历史日久弥新。此次于网师园举办的苏州竹刻展,集苏州竹刻协会28位会员65件作品于一室,为中国共产党华诞献礼。
或许是因为江南盛产竹,抑或是吴地文人巧匠多,近古以竹为载体的雕刻艺术始终离不开吴地中心——苏州。
竹雕刻艺术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从目前已知出土资料看,竹雕刻虽未发现如距今七千多年前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时期的木雕那么久远,但还是在扬州杨庙镇刘毋智墓中出土了一件距今两千多年前西汉时期的竹刻艺术品实物《山水古柏图》。
如果说远古时期的竹雕刻还只是考古的零星挖掘的话,那么,近古的滥觞则让其成了明清时期雕刻艺术的重要载体而居于“竹、木、牙、角”四大雕刻之首。
说到竹雕刻,自然绕不开嘉定和金陵两派。从表面上看,嘉定和金陵竹刻似乎与苏州关系不大,但是回望这两派中的旗手朱鹤和濮仲谦,他们都曾在苏州留下过履迹。
嘉定派朱鹤,《吴县志》“朱鹤传”中说他是吴县人。姑且不论他是否真的是苏州吴县人,但无有不生意,《吴县志》中的记载至少说明他曾在苏州从事过大量的艺术活动,否则“吴县人”之说从何而来?金陵派濮仲谦,虽然寓居南京,但刘銮在其所著《五石瓠》中则说他是苏州人。
两位嘉定和金陵竹刻的掌门人究竟是不是苏州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艺术活动的主场在哪里。如果他们两位均被人误认为是苏州人的话,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们经常在苏州从事艺术活动。从当时的地缘经济和文化影响力上看,他们两位主要在苏州从事艺术活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其实,在明清有史记载的竹刻艺术家中,除了上述朱鹤和濮仲谦以外,“三朱”中的朱缨和朱稚征也是苏州常客,其他还有如李流芳,侯崤曾,秦一爵,朱幼芳,王永芳,陈立等也都与苏州过从甚密。
素以“苏作”饮誉海内外的苏州工艺美术,雕刻艺术一直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雕刻艺术与其他如镶嵌、漆艺、刺绣等工艺品种不同,其造型方式和表现手段在不同雕刻载体,如竹、木、牙、角之间相通,故善刻者往往通晓其他雕刻形式。
古代以雕刻为业的工匠并不固定于某一种雕刻载体,往往根据市场行情兼顾其他。如清末民国时期的苏州核雕,大部分工匠都是先从事木雕,再转而雕刻象牙,最后才从事核雕。在雕刻领域工匠不时兼作竹雕刻者比比皆是。之所以出现兼作现象是因为早期竹雕刻艺术流行于文人雅士阶层,市场受众面小,靠手艺吃饭的工匠难以以此为业养家糊口,故而只能根据顾客要求偶尔为之。
回望竹雕刻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早期从事竹上雕刻艺术的并非都是专职从事此业的“行家”,还有许多书画篆刻家等文人雅士独擅此道。如清代竹刻大家周颢(芷岩),其实原本就是一位诗人画家。《竹人续录》中共计收录竹刻艺术家八十七人,其中明确说明三十七人兼擅篆刻。
苏州竹刻更是“清客”云集,如画家吴历,不仅画名冠绝当时,竹刻也风标绝代,褚德彝曾见过他刻有一件画法缜密的山水竹刻秘阁。在苏州沧浪亭做方丈的僧人达受,也能诗善画,精于书法竹刻艺术,所作竹刻风格清雅,技艺超群,被时人称为绝技。另有书画家杨澥、翁大年、韦雅,诗人陈凝福等都是明清时期“清客”竹人的典范。
清代中期以后,竹雕刻艺术已经从文人案头进入更多人的视野,市场受众面逐渐扩大,专职从事竹雕刻的工匠才慢慢地多了起来,到民国时期竹雕刻艺术已经成了一个独居规模的工艺品种。
明清至民国期间,苏州确乎有一支庞大的雕刻队伍,姑且不论那些兼作竹雕刻的工匠,仅以竹雕刻为主的艺术家而言,据严宏达先生归纳统计,从清顺治元年(1644)至宣统三年(1911)的268年间,前后就出现了有记载的竹雕刻艺术家三十多位。从人数上看,仅次于嘉定。从民国元年(1912)到民国三十八年(1949)的38年中,苏州又涌现了三十三位竹雕刻艺术家。从人数上看,独占全国竹雕刻艺术的鳌头。事实上,苏州的竹雕刻队伍并非只局限在史书上记载的这些人物,那些偶尔为之兼作竹雕刻的艺人则不知其数。
当代苏州竹刻在承继了“苏刻”精工和“苏意”清雅的基础上,以开放的胸怀和海纳百川的气度重新整装进发,表现形式亦因作品类型的多样化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扇边雕刻虽然还是主体,但是其他如臂搁、镇纸、茶则、茶匙等文房茶室文玩形式的出现也促进了表现手法的多样化发展,透雕、圆雕、浮雕、留青、刻青等表现形式极大地提升了苏州竹刻的艺术魅力。在竹刻人这个群体当中,也是杨惠义、李宗贤、张泰中等名家辈出。
杨惠义:怀袖雅物间的刀痕流韵
杨惠义,1943年生于一个竹艺世家,其祖父杨永生于20世纪20年代初从南京移居苏州,在北寺塔香花桥畔开设杨永记扇庄,专制水磨扇骨。其父杨子英擅山水画、书法,精于鉴赏收藏,更擅刻竹,所刻扇骨均由自己设计画稿,雕刻作品以浅刻为主。1962年,杨惠义从苏州工艺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后进苏州扇厂设计室随父亲刻竹,又拜吴湖帆高足盛丙云为师,从事竹刻艺术至今已近60年。
杨惠义现为高级工艺美术师,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竹刻艺术代表性传承人、苏州民间工艺家。他的作品《苏州百景》为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收藏。2016年华东地区竹刻艺术作品展有多件作品参展,并载入《华东地区竹刻艺术作品集》。
在扇骨浅刻中,“意”的把握是决定艺术水准的关键要素,除了功底要扎实和有很深的艺术修养外,还需要细心、耐心。杨惠义认为,关键是要精道,小中见大是扇骨雕刻成功的关键。面画虽小,但章法、布局却要大气,下刀要严谨,顿挫、粗细、墨韵全要考虑。
杨惠义常与张继馨、徐源绍、马伯乐等名家合作。杨惠义按照名家笔墨刻线条、苔点、块面等,形态、深浅千变万化,然于自己刻刀之下,却可以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几十年来,杨惠义刻过大量名家书画,如沈子丞的人物、张辛稼的花鸟、费新我的书法等,得到了书画界一致的高度赞誉。
李宗贤:于方寸间有大境界
李宗贤,又名钟言、号自蹊老人,师竹斋主,1947年生,江苏苏州人。自幼喜爱书画,后痴迷竹刻,曾在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和苏州扇厂设计室从事明清竹刻研究,历时近四十余年,擅长浮雕、留青、阴刻、竹根章等诸多竹刻技艺,并立足创新,形成鲜明个人艺术风格,其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及苏州工艺美术展览金、银奖,作品为海内外藏家所追崇收藏,也为博物馆等公家单位收藏。
李宗贤除潜心创作作品外,还深入探索竹刻艺术理论,发表有《箑边竹刻研究》、《苏州竹刻史探微》、《竹刻艺术中之用刀和刀味》等论文,2010年同苏州多位专家合编出版之《怀袖雅物·苏州折扇》一书,填补了苏州折扇工艺文化史之空白,该书曾获文博大家王世襄先生题诗赞赏,并获“中国最美书”非遗文化研究成果二等奖等称号。
李宗贤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苏州竹刻”代表性传承人、江苏省工艺美术名人、高级工艺美术师、苏州工艺美术学会理事、苏州竹刻工作委员会名誉会长、著名竹刻大师等称号。
李宗贤的作品有着自身独特的文人气质。李宗贤喜欢看书,在书籍中汲取了满满的养分,从艺术类、收藏类到文学类书籍他无不涉猎,也便有了丰厚的底蕴与积淀。他将自己的情趣与感受传递到竹雕作品中,也传递到赏玩者的面前。经过岁月的萃取与人生的解读,作品呈现了个性和气质。每天下午坐在自己的书房内进行竹刻创作,是双塔老人李宗贤最享受的时光:
于方寸之间,纳辽夐境界,尽其精微,致其广大。
张泰中:竹道至简
竹道人是泰中先生的号,一字太中,1968年生于苏州,中国民盟盟员,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现为江苏省工艺美术名人、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天津工艺美术职业学院特聘教授,江苏省金陵竹刻博物馆副馆长,江苏省竹刻研究会理事,金陵竹刻研究所研究员,苏州市竹刻艺术专业委员会会长,苏州市竹刻艺术研究会会长,苏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苏州市苏扇艺术专业委员会副会长,苏州市竹艺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苏州市陶瓷艺术专业委员会副会长。
泰中先生师从吴中竹刻名家杨惠义,他手里拿的是刀,脑子里却全是水墨的中国画,刀锋便是他的笔锋,以刀代笔,刀笔合一,水墨的精神、意蕴、法度、趣味,一一落于竹面,至若刀法之利落,技法之精到,以30年的功力而言,已不必探究。
张泰中独创“陷地浅刻”技法,等于是把浅刻做到了一个极致,能够把水墨的浓淡变化表现得细腻入魂,“气韵天成”。他将文人竹刻定义为“书画在竹子上的延伸”,笔墨自然成为了竹刻艺术的灵魂。“评价一幅好的中国画,内行的表达,‘笔墨到位’。评价一件好的竹刻作品,亦是如此。”
竹雕浅刻是表现书画笔墨的,因此,书画是竹刻艺术家的基础。张泰中本人就是画者,竹刻对他而言就是刀笔竹纸。在常年的竹艺道路上,他练就了脱稿直接刻画的技艺,同行称作“绝技”。张泰中不仅在竹上“画”自己的作品,他还和书画家们合作,在竹上“复刻”他们的书画作品。笔墨或是刻刀于张泰中而言是表达自我的工具,宣扬竹刻背后则是一颗对文化尊崇、敬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