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城浮胥河

文 / 高世荣

挤挤挨挨的团状灰色的云雾，胡乱地堆放在东方天际。腊月的太阳，像顽皮的儿童，躲在云雾后面不肯出来，考验长三角苏南地区的人们，是否“吃得冷，耐得烦，霸得蛮”。早晨八点多钟，太阳露出了笑脸，顿时，堆在东方的乱云，变戏法一样，成了漫天色彩烂漫的朝霞。

过一会儿，风云俱净，水天共色，游目四望，阳光满地。我们周身温暖，享受着“大地微微暖气吹”的冬天的幸福，心立即安静下来。

我们来到固城新港大全自然村圩堤，站在胥河前村渡古渡口，望着清凌凌的河水静静地流向“常－锡－苏”，流向历史的隧道，心就像乱云经阳光照射变得红霞满天一样，感慨万千，穿越到了距今2500年前的春秋时代的峥嵘岁月……

白云一般的乱发，垂肩披下。但一双眸子如同身边丹阳大泽湖水一样，清澈见底。一枚高耸的鼻子，耸立在薄薄的嘴唇上方，但此刻被脸上乞丐般地藏污纳垢糟蹋得不成人形，更突出了此人的难以隐藏的身世。一身慌不择路、鹑衣百结的平民穿着，疲惫当中透着书卷之气，鹤发童颜之中带着几分狂野……

他从步步惊心、险象环生的楚国，死里逃生地向吴楚两国交界处固城走来；他从固城湖的野陌上，饥渴难当、生死未卜地向固城湖边走来。

“女伢子，能把你浆纱的浆糊给我吃吗？”来人操着楚国口音对水边浣纱女轻声地说道。

浣纱女是古城边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听人对自己说话，赶忙放下活计，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这一看不要紧，浣纱女吃了一惊。来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摇摇欲倒。

“老爷爷，浆糊太冷了，太脏了，这不能吃。我回家弄饭给你吃吧。”浣纱女回应道。

他阻止住了姑娘的暖意，不管不顾地端起瓦钵就喝起来。他好像饿牢里放出来一样，浣纱女眨眼工夫，一大盆浆糊就被来人喝完了。他道完谢，叮嘱她不要对追来的楚军透露他的行踪，就力气陡增地朝着浣纱女指引的方向，朝吴国地界迅速奔去。没走几步，他又迟疑地回头看看浣纱女，浣纱女挥挥手，把手掌握成拳头摆了一下，示意他放心地离开，她绝不会出卖良心。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回头望望浣纱女。浣纱女见状，觉得他对自己不放心，于是纵身一跳，自尽于河中。

他看到浣纱女这样的举动既震惊又感动，发誓以后一定要报答这位不知名的她。

他就是伍员。

伍员，字子胥，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伍员在楚国都城郢长大，为何三十七岁时，长途跋涉来到千里之外的吴国？为何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满头银发？原来，其父伍奢为楚平王子建太傅，因受费无忌谗害，和其长子伍尚一同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从楚国逃难投奔吴国，在丹阳大泽的西边昭关遇奉命捉拿他的楚军重兵把守，难以过关，一夜急白了头，改了模样，方得过关，再遇固城浣纱女舍命相救，九死一生来到吴国，成为吴王阖闾重臣。他励精图治，不忘大志，开凿胥河，方便军运，积极备战。

十六年后，他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都，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往年一直被楚国占领的固城，一直是楚王行宫的边界重城，被吴国抢占据为己有。固城的倒影，漂浮在胥河的柔波里，写下了一代名臣伍子胥的盖世功勋。功成名就后，伍子胥念念不忘当年为了他而自尽的浣纱女，于是，就在固城湖边，把从楚王城里缴获的三斗三升黄金豆子遍撒在固城湖畔的这条小河港里，希望百姓捡到金豆用其中少许钱买纸烧掉，祭奠浣纱女。后人为了纪念这个凄美的故事，称这个撒金豆的小河港为“黄金港”。

大河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港东南，人道是，春秋伍员胥河……望着水清且涟漪的胥河，我的思绪也涟漪不止。

固城镇，属于江苏南京市高淳区江南小镇，与我们郎溪县西北新发镇毗邻。虽然两地近在咫尺，我却从来没有足踏这块土地，只是在历史书里知道这些历史故事。如同买书不看借书看道理一样，我总觉得固城离我们很近，三不知就有机会来这里。谁知，我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这一次，我随郎溪作协几人应邀参加“相约古镇固城，抒写家乡情怀”文学采风活动，终于看见固城从历史书中走出来，与我把话言欢，揭橥多年情结，抒发古之幽情。

据当地居民老人说，固城建成年代应该在春秋时期，可谓历史悠久。它的遗址长有1000米，宽800米，城墙用泥土夯实，所以叫固城。远古时候，这里处于南漪湖、固城湖、石臼湖和丹阳湖一体的丹阳大泽边缘。从檀村自然村发掘出来的朝墩头遗址，证明这里原来是环太湖流域距今5000多年历史的良渚文化生活圈。这里的东、北面处于南京市和苏锡常发达地区的半包围之中，南、西面主要与安徽宣城诸地接壤，是典型的长江中下游冲积平原地貌——半山半圩的平原丘陵地区。其山，集中在花山村一带，一般都不高，最高海拔仅有187米。

江南佳丽地，风景美如画。土壤肥平旷，富庶贸易区。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优渥丰裕的资源，得天独厚的条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战国时期，楚、越、吴、齐、秦在这里角逐，兵燹烧红了历史的天空，留下了很多历史文化遗址。其中，最动人的篇章，非伍子胥伐齐伐越伐楚的事迹莫属。

由于历史的局限，我们不能从正义和非正义的道义标准评价历史人物的得失。但是，历史也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真实，唯有真实才是历史的生命。良渚文化的朝墩头遗址是真实的，固城遗址是真实的，胥河古渡遗址是真实的，楚王庙遗址是真实的，丹阳大泽的遗址——分化成南漪湖、固城湖、石臼湖、丹阳湖的遗址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说到丹阳大泽，有李白曾经途经丹阳湖，赋诗《姑孰十咏·丹阳湖》为证：“湖与元气连，风波浩难止。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少女棹轻舟，歌声逐流水。”

我来到胥河古渡，效法古人，也赋诗《题固城胥河》一首，以资纪念：“坚城浮运河，源远泛清波。有树冬禽少，无山晓日多。平王扬利斧，伍子唱仇歌。掘恨成凭吊，今人感慨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