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 物
你不知道给你选一份礼物会那么艰难。
似乎什么都不合适。
为什么要送黄金给金矿,或水给海洋。
我想到的一切,都是像带着香料去东方。
给你我的心脏,我的灵魂,无济于事,因为你已拥有这些。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面镜子。
看看你自己,然后记住我。
母亲节那天,很郑重地送给自己两件礼物。一件是亦舒师太一套四本的散文集,另外一件是浅粉紫色的蕾丝绣花家居套装。
亦舒师太的小说早年曾读过几本。彼时年少,不过是浮光掠影式的快速翻阅,并无留下太深刻印象。感觉多是大都会男女的生活与情事,离自己甚是遥远。那时的确也过于年轻,故事所纳涵的诸多人生百态与揭露的生活真相,并不能轻易懂得。
前一阵子,因为有朋友闲来与我探讨亦舒的小说《我的前半生》,于是又开始在比较集中的时段大面积地读她的书。亦舒的书好读,最喜和最爱的仍是她对生活投注的那些冷静理性的目光,和对人性纤毫毕现的了解与洞察:
生活中无论有什么闪失,统统是自己的错,与人无尤。从错处学习改过,精益求精,直至不犯同一错误,从不把过失推诿到他人肩膀上去,免得失去学乖的机会。
面子面子面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多人为你吃苦,忍耐。戴面具?有没有一个魔王叫面子大神?
算了,有期望,就活该失望。
有没有空百分百是人为的,天下没有匀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出席的约会。
我们不快乐的原因之一,是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心平气和气地与自己相处。
任何合伙关系,开头总是你情我愿,闲话一句,有商有量,日后无凭无据,总有一方面会觉得吃亏,怨隙顿生。而婚姻,无论用何等浪漫或感情丰富的目光去正视,都是合伙关系中最难长久完美维持的一种。
父母把孩子养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必须负责到底。孩子们并没有要求被生下来,因此他们永远占着上风,开头就是父母的错。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我们都曾以为经验可以帮助我们好好抵抗命运,但是不,岁月只能增加我们的忍让力,把意外比较上一次处理得较为好看与妥当。
这些文字静默闪光、理性有份量,但又让人内心有无限的和缓与平静。能知道亦舒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但同时又会暗自猜测她这份聪慧的源头来自于哪里?遗传基因,生活磨练,还是什么,等等又等等。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与宝藏,那些深渊和边界所能抵达的程度,可能连自己内心都无法清楚和明白。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亦舒都属于非常高产的女作家。多年来,她的小说是一本接一本地出。300多部作品,这样的数字少有作家可与之比肩。但她的散文,自己是一篇也没有看过。
小说与散文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小说可以在虚构和空架中完成对故事的编排与人物的塑造,虽然其中很多人事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已然存在原型,但在小在说基本失去其本来血肉面目而仅空留其筋骨与精神。于小说而言,这些已足够。
而散文,绝离不开作者本人的生活内容与现实状态,一字一句必从心中流出才有真滋味,它绝不能凭借头脑的精巧编造与华丽词语的堆积可以完成。所以,散文中其实处处都有作者自己的心境、情绪和影子在波荡,逃不开绕不开的是写作者的自身。如若一个写作者想要完全隐藏自己的现世生活种种,散文这样的文体最好不要碰触。因为哪怕是其中一个极其细微的落笔处,都可以与写作者的心情起落相关,甚至一呼一吸都难以逃过读者们敏锐和善于发现的眼睛。
小说则是与现世保持着距离的文学样式。写小说,如同隔岸观火,站在高远处观看某种既设情境中诸多人物、故事情节的走向与趋势。散文则以貌似琐碎的文字呈现和还原生活诸般的真实面貌,说到底是它最贴近作者内心和生活的文字表达,某种程度上也最接地气。
看了亦舒那么多的小说,那些大都会的饮食男女的生活,那些曲折婉转的情事,足以给我们阐述和明示尽世道与人性的纷繁与复杂。但自己更愿意去了解她本人的生活内容与状态,她的兴趣,她的嗜好,她的喜怒哀乐……。愿意去看在“形散而神不散”文字背后隐藏和闪现的那个有着纯然真实质地的那个女子,当然也包括生活内容中她愿意展示给人最真的那一部分。
事实上,亦舒本人也说过,她自己是不会轻易写散文的,因为散文很容易就暴露出自己生活的点滴,这应该是她写了那么多的小说但散文却寥寥的最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