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发布：2019-05-15 21:08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今天。 我和这个男人一年只能见一次。 一次，只能两三个小时。
在古老的凤凰，沱江夜色之中。 他在台上唱一个小时的歌，我在下面端着酒
杯静静地听，尔后他下来，我再上去唱一两首跑调的歌曲。 接下来便是互动环
节，两个男人坐到酒桌对面，彼此笑笑，举杯，有搭无搭聊几句。 台词仍是老掉牙
的那几句———
还好吗？ 挺好的。
生意如何？ 马马虎虎。
你好像老了。
看你也是这种感觉。
尔后话便少了，两个男人默默举杯，窗外星火璀璨，沱江悠悠。 而我知道，接
下来又将是离别时刻。
一连四年了，每年都来这个酒吧，酒吧并不大，但对我有种魔力，因为这个
男人，我年年夏天到此打卡。 酒吧在沱江边上，隔江相望万名塔。 老板三十来岁，
头发凌乱而倔强，留一撮小胡子，喜欢穿棉麻，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他的歌声也特别，本来深情的歌，关键时候来一个转折，转成嘶吼，仿佛非
嘶吼不足以表达深情。 的确，他是个深情的男人。
他曾经有一只很帅很帅的狗，那只狗在凤凰和他相依为命了很多年，可惜
那个狗的英姿我只在微信空间里见过，等我和这个男人相识时，他的狗已英年
早逝了。
那一次我问他，你的狗呢？ 他的眼中现出浓浓的伤悲，抿了抿嘴唇，看我一
眼，吐出两个字——埋了。 因为也养过狗，知道失去爱物的难受，我感觉问得有
点多，于是举杯。
杯中酒散发着浓香，或许能驱除些许伤悲。 那酒是他的珍藏，用一个陶瓷罐
子盛着，是酱香型的高度酒，入口烈，但回味悠长。 这酒他喝了一半，剩余一半拿
来与我分享。
自从知道他爱酒，每年去凤凰我都给他带酒。 酒是我们家乡的，老白干，今
年再去，想给他带两瓶五十度的江泉液。 他爱酒在凤凰出了名，一旦醉了什么都
不顾，连生意都不搭理。
他的老家在遥远的河南，十多年前孤身一人来到凤凰，在沱江边靠一把琴
卖唱为生。 后来因为歌唱得好，被一个酒吧老板相中，到酒吧老板店里唱歌，成
了台柱子。
但他醉酒的习惯却依旧不改，有时他唱着唱着就和客人喝了起来，喝多了，
索性直接睡了。 虽然歌声不错，琴艺极佳，但这样的工作态度却让老板很不爽，
唱了没两月，被老板扫地走人，重又成了街头卖唱的。
后来的他稍微改了习性，酒渐渐喝得少一点，就这样边醉边唱，后来的他居
然也唱出了一家酒吧，就是现在的迷路了。 虽然酒吧并不大，但整的挺有情调，
又临着沱江，风景极佳，酒吧名字取得也好，因为抵达它要穿过几条狭窄的胡
同，七拐八拐真的容易让人迷路，通常人来到这里看到那三个字都会哑然失笑。
第一次走进迷路了是个夏天，那一天他正在打鼓，台上唱歌的是他的搭档。
也就是在那一夜，我们彼此认识了，那夜我们一起喝酒，聊了许多，并且互加了
微信。 犹记得分别时，我笑着对他说：我还会再来的。
他笑笑，望向我：很多人都这样说，可后来再没见过……
他说这话时眼中泛起落寞，想必是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我便也没有解释，
转身离去。
因为我搞户外，做旅行，一年总会来一次凤凰。 所以第二年，我如约来到了
他的酒吧，彼时他在台上唱歌，我在台下鼓掌。 隔着一年的时光，他竟也认出了
我，让我颇感开心。
待他的酒吧打烊后，他请我去了一家牛肉粉馆，据说是凤凰最正宗的。 两碗
香喷喷的牛肉粉，又整了一大盘牛肉，我承认那是我在凤凰吃的最好吃的牛肉
粉，以至于回来很久，我仍念念不忘那种滋味。 我们边吃粉，边喝酒，一边往嘴里
塞牛肉。
我顺道听取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的欢乐悲伤，还有他在凤凰一个人挣
扎的时光。 那些故事透着凄凉，需要不断喝酒来调剂一下。
待肉吃光，瓶子里的酒也没了，分别时刻又要来临了。
他嫌我两次来凤凰太匆忙，希望我在凤凰多住些时光，然而那几年我处在
生活最低谷，除了旅行带队，真正属于自己娱乐的时间实在太少，所以他的好意
我只能心领了。 古城的灯火一点点熄了，夜深时的凤凰诡秘而幽深。
南华门的下面，两个男人站在青石小巷两头，一个行将往左，一个即将往
右。
分别是最让人落寞的。 他用沧桑的男声对我说：还是我先走吧，我不习惯看
人的背影，因为心里会难受。 我没想到一个男人竟会说出如此矫情的话语，
心里在取笑他的同时，也取笑了我自己。
我伸出我的右手，他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在一起用力的握了握，又握了
握，颇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 尔后他转身，细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的尽
头。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一下没有。
不知为什么，身后的我竟然也矫情了，眼里湿湿的。 他走时说：我不习惯看
人的背影，因为心里会难受……
这句话我站在原地回味了很久，一遍一遍。 我的朋友，你不愿看别人的背
影，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走过很多路，遇见许多的人，也曾和很多人一
起笑过，哭过，长夜里彼此温暖过。
然而长夜寒凉，去路遥远，他们的音容笑貌如今只能用来怀念。
封存了很多年的记忆，一张张久违的面孔，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在
凤凰的夜色中，乘着醉意呼啸的涌来。 我从没想到，我自认坚硬的心，竟然因为
一个男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轻易的被击穿。 在他走后不久，我独自窝在墙角，
蹲坐在青石板上，莫名失声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旧日往事历历在目，却已似前世今生，我
曾经的朋友啊，你们现在何处？ 也许正是你们，才构成了我生命的繁华与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