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丹青画图里 一千年里的 鼠生肖画
发布:2020-01-16 20:02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豕去呈丰稔,鼠至调新律。用一幅生肖对联来目送即将过去的一年,喜迎即将展开的岁月新章。再过数天,鼠年就要来了。
生肖纪年是华夏先民的伟大发明。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美好且浪漫的艺术表现信手拈来,小到微尘,大到神明,从卑微到高高在上,一切的情感表达,都必须上承天意,下谐自然,做到天人合一,做到整个宇宙万物的和谐共生。人和动物的故事,串联起一个个充盈着美德的传说,更是大而化至人心的存在;是代代相传的家学,亦是声声的祝福。
“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语出《汉书·律历志》)“一日时辰子为首,十二生肖鼠当头。”立“flag”子鼠为十二地支之首。宋人以鼠谐音通福,逢鼠年便作“福鼠送钱”、“老鼠啃福”、“福鼠吉祥”窗纸祈福,蔚成风气。
鼠灵活善变、象征灵性,鼠的机灵成为一种类比的标准,可见它的机灵已经上了相当的档次。“鼠”与“书”同音,也赋予了老鼠学业有成、头脑清醒、思维活跃的寓意。鼠机巧聪敏,仁慈乐观,能吐宝及钱财,是财神手中的招财之物,加上鼠与数钱的“数”谐音,所以鼠也就寓意招财进宝、生意兴隆、财来数钱。
正是由于“鼠”与“数”同音,所以在鼠年祝福中,人们就有了玩不尽的“谐音梗”,比如:“鼠”你最棒,“鼠”你最美,“鼠”你最帅,“鼠”你最可爱。有“鼠”不尽的收获,“鼠”不尽的快乐,“鼠”不尽的分数,“鼠”不尽的幸福,“鼠”不尽的钞票,“鼠”不尽的美满生活。
以上祝福,全部送给正在阅读本刊的您,拿走拿走别客气!
一千年里的文人雅鼠
十二生肖是中国文人艺术创作的一大母题,围绕着鼠十二种“生灵”,人们或描绘生活中的趣味,或赞颂它们被拟人化了的性格寓意。在民俗学中老鼠也是吉物,即为“仓鼠有余粮”,寓意有鼠代表生活富足,象征吉祥富裕及生命繁洐。
在这12个艺术创作素材中,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11个都好表达,历来取材于它们的艺术创作浩瀚如海,而唯独以鼠为题材的创作,则要少得多。
苏州大学艺术学院袁牧教授说,老鼠在中国画中并不是一个讨喜的题材,因为它没有那些“伟光正”的性格品质容易让人代入,又是一个“招人恨”的角色,与鼠相关的词汇成语几乎全是负面的,不喜画,这是其一;在中国水墨画的创作中,素有“画人难画手,画树难画柳,画兽难画狗”之说,而老鼠身形渺小,伏地而走,如若无骨,比狗更加不好画,这是其二。
然而这也只是相对而言。鼠年出生的人毕竟占到全中国人口的十二分之一,到了生肖世界里,鼠就是老大,排第一的。“不喜画”,不代表没人画;“不好画”,不代表没有经典作品。
鼠画最早的文字记载有唐代边鸾的《石榴猴鼠图》、北宋徐崇嗣的《茄鼠图》、后蜀黄荃的《鼯捕鼠图》等等,但原作不存,我们已无缘得见。目前我们能见到的最早一件画鼠作品,是宋末元初花鸟大家钱选的《黠鼠图》手卷,其画中题识云:“右黠鼠图,窃食可恕,但勿损吾书帙,不然狸奴当前,吾无策以应汝也,习懒翁钱选舜举。”
宣德时代是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的一个高峰,尤以陶瓷艺术可谓空前绝后,宣德便是明宣宗朱瞻基(公元1399—1435年)的年号。而他本人也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画家比皇帝当得好的人之一,他是太祖朱元璋曾孙,明朝第五帝,自号长春真人,工画事,擅山水、人物、走兽、花鸟、草虫,无不臻妙。
宣宗属鼠,亦爱画鼠,某个鼠年,皇帝作《三鼠图卷》,分别是苦瓜鼠图、菖蒲鼠荔图、食荔图,均是将老鼠放在生活化的场景里,如小老鼠偷食苦瓜和荔枝,在画里,机灵狡黠的鼠,处在荷叶、菖蒲、兰草、太湖石这样雅致的环境里,竟生出一种地道的文人画趣味。
在《苦瓜鼠图》,以水墨粗笔点染瓜叶,瓜藤攀援竹枝,长草出於石缝,小鼠踞石上,回首仰望苦瓜。作品以干笔涂擦小鼠茸毛,浓淡粗细运用自如,小老鼠顾盼之情,生动传神。此图是宣宗以正统的画风创制的花鸟画佳作。
另有《荔鼠图》笔墨处理简洁凝练,画面上鼠体居中,鼠眼正视,其尾水平略曲,重心稳定;鼠体之下,三荔三叶,间隔分布,红绿相间。鼠偷食红荔,“红荔”与 “红利” 谐音,所以老鼠偷食荔枝,也就有了“一本万利”的意思。在题材中,朱瞻基的鼠图是有意趣的写意画,机敏可爱的老鼠,是一种十分美好的艺术形象,朱瞻基可谓是将鼠之美表现得十分淋漓的艺术家。
老鼠这货,不但皇帝大佬画它,花鸟大家画它,许多艺术大家都画过它,如明代的孙隆、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清代的名家费丹旭、近现代的徐悲鸿、张大千、齐白石、于非闇、高剑父、刘继卣等等,略一梳理,竟也成为一脉风流。
孙隆《花鸟草虫图》中有鼠瓜一则,作者一变唐宋以来以工笔之法画草虫,以细线勾写形体,再加颜色,勾丝细毛,每一画成皆要费时甚多,亦少灵动姿韵。画中,画家以没骨画法直接点染,笔致松灵疏放,意笔写出草虫姿态神韵,其“点染之工,运腕之妙”把各种小生命刻画得极为生动传神,同时各种物体经过画家巧妙安排,自然界那种充满着无限生命力的美丽景象跃然于纸上。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八大山人(款)《瓜鼠图》令人惊艳,小老鼠目光炯炯,踞于硕大痴肥的冬瓜上,如超级跑车一般蓄势待发的身姿,像是要出逃于这世俗之外。画家纯以墨色渍染出老鼠身体与长尾,然后细笔短线勾出下腹与左耳、鼻尖,率意随性之至,笔墨功力至深,放任恣纵,章法结构不落俗套,具有浑朴酣畅又明朗秀健的风神,实乃旷世佳作。
张大千是全能型画家,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鱼虫、走兽,无所不能,无一不精。其《灯鼠图》绘一小老鼠正奋力爬上灯台,偷吃灯油,更是直接取材自“老鼠偷油”的典故,画家以娴熟的泼墨技法,笔触浓淡有致,几笔间勾勒出灯台与老鼠,极为生动,使画面富于动态,情趣盎然。
然而若论古今画鼠第一人,齐白石若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白石老人出生于农历鼠年(1864年),他喜欢画鼠不仅因为他属鼠,还源自他的平民化、幽默的性格。
齐白石说过,他只画自己见过的东西。在他的笔下,无论是花花草草、禽鸟走兽,都是极质朴的。老鼠是他烂熟于心的动物,画起来,更得心应手,信手拈来。老人一生画鼠无数,他笔下的老鼠形简意足,巧拙兼备,机敏伶俐,栩栩如生,或狡猾可喜,或机敏伶俐,或贪婪可笑,个个生动鲜活,无不幽默诙谐,广受喜欢,表现出乡野风情的闲适诗意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因此有“鼠画家”之戏称。
在齐白石的鼠题材作品中,很多有着漫画般讽刺、调侃戏谑的趣味,如《自称》,画中一只硕肥的鼠攀爬在秤钩上,得意洋洋地自称自个儿。我们很容易读出,画家这是以鼠喻人之自狂自大。
亦有很多画作是以自己老辣纵横的笔墨,表达生活的豁达和趣味。如91岁时作《双鼠觅食图》,此画堪称是鼠画中的精品。画面上两只老鼠,一座烛台,外加两只红萝卜,尤其是毛茸茸的两只老鼠,一前一后,争逐觅食,活灵活现,生活的情趣跃然其中。
盛世里的袁牧福鼠
越是不起眼的事物,越考验画家的观察与功力。即便老鼠,在这些名画家的笔下都如此形态可掬,传情达意。如齐白石的豁达,八大山人笔下那种超然与通透,到了当代则有黄永玉漫画般笔触的自由表达、韩美林卡通般笔触表达的凝练审美。
及至到了当下,对应于公元2020年的这个农历庚子年,来到苏州画家袁牧年历挂轴中的老鼠们,少了尖酸刻薄,也不用钻营偷食,一个个都成了肚皮撑地的“盛世福鼠”。
袁牧画鼠,自己并不属鼠,他属牛,因此取字子牛,作品落款皆为“子牛袁牧”。他是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也是一位花鸟画家,并出版过花鸟画理论专著若干。袁牧并非仅仅是画“鼠”,他其实画的是“生肖”,轮到今年,恰是鼠年,他便画鼠。
这是袁牧画生肖的第三年,在这之前,他已画过狗年、猪年生肖。究其缘起,实属偶然中的必然。袁牧特别喜欢小动物,本就是爱狗之人,他养过一条感情至深的拉布拉多犬,他通过与狗狗的朝夕相处,视其为一位有感情、不会说话的朋友,狗狗与他之间的每一个眼神,都可以心领神会。两年前他的这条拉布拉多已经步入垂老之年,袁牧对爱犬的爱怜之情偶然促使他为它画了一些“肖像”画。
狗狗具备忠诚的品质,和吉祥的寓意,狗狗的生肖画也给那一年的新年增添了一分诗意气息。袁牧把这些画作挂在他的家中和工作室之中,不期引来了许多朋友的喜爱,后来求购者更是络绎。时值冬季,袁牧索性画了一冬天的“狗”画,在他的笔下,狗狗们“C位出道”,在宣纸上憨态可掬,萌翻众人,从巴哥到金毛,从威猛的德牧,到蠢萌的哈士奇,到娇小的贵宾,到“接地气”的柯基,到憨厚忠诚的田园犬,袁牧皆能驾轻就熟,横生妙趣。
到第二年的猪年,朋友们早早就来“约画”了,袁牧索性决定先订一个“小目标”,先画它一整轮再说,从狗到鸡,把十二种动物全部画过一遍。
袁牧画狗的时候,讲究中国画的墨色运用,着意“墨即是色”,纯粹用墨来画是中国绘画的一种风格,纯用水墨而不用色彩是最难的,需要很强的艺术功力,是最单纯的艺术表现形式。不使用颜色而仅仅使用水墨,将狗狗的神态、神韵勾勒表现出来,是一场纯粹的水墨游戏,是一种自我表达的手段,而不在乎使用的是色彩还是水墨。他画的这些狗狗,甚至连背景都没有,而留下大片的留白,很有些漫画的趣味。
及至到了画鼠,他终于舍得用色了,也舍得给背景了,也终于舍得给“道具”了,一切都像是戏剧的布景一般,他甚至把画面搬到了下部印有年历的挂轴上,浑如剧院的一台戏一般,而观画者就是看戏的观众了。然而,他的色彩只是用在“道具”上,比如红色的石榴籽、金色的玉米粒、黄色的佛手等等,“主角”老鼠们依然是墨色皴染的,或黑或白(当然,这本来就是老鼠的“肤色”),他的背景设置也是纯色的,这样老鼠和“道具”便被凸显在画面当中,老鼠们通过和画面的组合,形成了观众所看到的“节目内容”,这就是袁牧所要告诉给画前观众的语言:吉祥的寓意和美好的祝福。
比如他画两只老鼠和一只硕大玉米棒,或者还可能加上一把撒落一地的玉米粒,金黄的玉米粒如金豆一般,因此其“画语”便不言而喻了:鼠(数)金豆、金玉满堂。
画老鼠和一个被打开来的石榴,他的寓意是“紫玉金珠庆丰年”,或“百子图”;画老鼠大啖胡萝卜,寓意是“鼠年抱金条”;画硕鼠偷食一篮各种水果,寓意是“万果长青”;画鼠小弟们啃食花生,便是喻生子之意;有趣的是,还有“反喻”,如画鼠和一双草鞋,寓意便是“芒鞋破钵无人识”。
袁牧的鼠生肖画,很鲜明的特点就是总是由“主角”老鼠和“道具”(主要是食物)构成,道具虽着色,但和老鼠一样,使用没骨画法,不勾线条,不搭框架,纯以水墨皴染表型,表现明暗及层次变化,不但准确,更有天然之趣,得之笔墨精神。
画兽难画狗,画鼠的难度远甚于狗,为什么?“准确”最难做到。画鼠画之前,袁牧特意到苏州大学医学院,请一位老师帮他解剖了一直老鼠,以观察它的骨骼结构,“深刻到骨头里”地把握老鼠的运动形态。
所以你看到袁牧“剧场”里的老鼠们,每一个都体型匀称,结构协调,“体态丰腴”之下亦不失动作逼真、姿势精准。
没错,每一只老鼠都是肥肥的,更吃得肚皮撑地,也像袁牧以往所有动物一样,目光柔和,温情地看着这个世界,没有浮名浮利,没有虚苦劳神,“且陶陶,乐尽天真”,栖息在如童话般的精神剧场里,做一只“盛世福鼠”,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此段借苏东坡《行香子·述怀》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