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月梳风 与谁同坐
拙政园中,有延月、梳风二门,形如月洞,一开一阖。由延月入中庭,含笑花盛放,香气迷离,面壁而望,可见梳风。夏日高卧,“延月帘高卷,看山牖尽开”;冬日赏梅,“倚松还傍竹,洗雨更梳风”。“延月梳风”正是丘挺于2021年8月8日在苏州博物馆现代艺术厅开幕的个展题名,亦暗含了此次展览的生成与逻辑。
“延月梳风——丘挺作品展”,由策展人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策划,苏州博物馆主办,共计展出40余件丘挺作品,展期将持续到10月7日。
丘挺,1971年生于广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画学院副院长。作品被故宫博物院、中国美术馆、波士顿美术馆、加拿大安大略省博物馆、法国布列塔尼联邦委员会等重要机构收藏。出版专著及画册《山水画笔墨技法详解》《宋代山水画造境研究》《历代名画技法评析一青卞隐居图》《丹枫呦鹿图》《历代名家技法集萃一云水法》《宫室舟桥》《点景人物》《中国当代艺术家谈艺录一丘挺卷》《丘园养素》《丘园养素一桂林黄姚写生册》《山水之眼》等。
“此风月二字,本无关风月,却暗含中国艺术中的古今之喻——若月为今、风为古,书画之道,恰似今月古风。明月当空,遍照今人,清风可挹,独怀古意,非人人可到。”苏州博物馆馆长陈瑞近说。
丘挺从广州到杭州,再到北京,近年来,则常居苏州,隐逸于城市山林,追求文人心相。既为求学,也为追古,揽南北山水,观宋元名迹,得古人精神,成笔墨变化。白谦慎在谈及丘挺时,对艺术风格、个人审美及生活环境的关系进行了思考:艺术风格的变化是因为有意识地在改造审美观,还是周边环境的潜移默化,内化为新的审美趋向。
一切高深,可以为山水。明人钟惺如是说。
众所周知,苏州自沧浪亭、狮子林开始,叠石垒山、结桥理水、莳草植树,融自然、人文于一体,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亭一榭,便成园林。丘挺身处其间,创作的主题自然跳不脱其范围。而游历海外,所见竟有与之暗合者,因熔工、写于一炉,俱见诸笔端,将空间转换于方絮之上,又似与园林之移步换景,遥相契合,于纸墨之上,方寸之间,吐纳古今,呈现一片“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景致。
艺术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化的时代表现,而艺术家丘挺的作品与他的艺术追求是当代中国艺术生态中非常值得关注与思考的个案。丘挺的艺术生涯,可总结为四个字:不急不囿。他的创作,总体趋于“保守”,不急于跳脱,建构自己的符号、形象与程式,力求在深处求活水。但他也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躲进小楼成一统。他是时代中人,甚至不囿于中西传统的藩篱,从周遭甚至是边界之外找动能。这其中的矛盾与统一,构成了对丘挺研究的丰富性。
展览共分四个部分,无不与拙政园有关。第一部分“与谁同坐”,主要展出丘挺数年来以园林为母题的作品。板块名称直接来自 “与谁同坐轩”。当然,更离不开苏轼的名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第二部分“山水清音”,主要呈现丘挺近年来在大幅山水创作方面的成果。源自“春秋多嘉日 山水有清音”。当然,“山水清音听未了,隐岸玉筝金索。”山水清音,既是林泉之声,也是心声心景。第三部分“静动爽借”,展出的正是丘挺多年来的写生之作。板块题目出自梧竹幽居亭的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乃文徵明之句。艺者师造化,本就是搜尽奇峰打草稿,借得山水入画图。第四部分“心闲频得”,主要以丘挺多年来的小品为主,正所谓 “人远忽闻清籁起,心闲频得异书看”,这幅绣绮亭上的旧联,呈现出丘挺创作的心境。
早在2005年,丘挺就开始研究各处园林,并以之入画。中国的园林,是人工与造化、人文与自然的综合载体。造园本就是一种艺术化的空间处理,丘挺以园林入画则是在此基础上的再次艺术化表达。
2013年的《园林系列》是丘挺园林题材作品的代表作。笔墨功力深厚,每幅作品均有长跋,以诗书画一体的传统文人画方式写出了各处的园林胜景。《与谁同坐》是丘挺最新的园林创作,也集中呈现了他近年来的山水风格。此画描绘的是拙政园的与谁同坐轩,但细细品味则会发现,艺术家并未一板一眼地按照对象进行写生,而是构造了一种全新的画面关系。作者就像超级英雄“奇异博士”一样,可以随意进行空间的转换,将平地之上的庭轩置于山丘,原本的楼阁建筑也被重新安排,全然是一番新的景致。在风格上,作品偏重于写意,但又与传统的随意挥洒不同,丘挺是一种“工笔写意”。一方面,山的处理以泼墨为主,不泥形象、意态生动。另一方面,画面的水润饱满又得益于反复的色彩罩染,而这又是工笔画中的常用技法。总而言之,整个画面熔工写于一炉,浑然一体,静谧而又不失活泼。
大幅作品是丘挺创作的另一个面向。2010年《水泉院》的绘制可以算是丘挺大画创作中的一个重要节点,预示着他的作品将有更大的能量输出。水泉院是北京香山碧云寺中极为重要的一处景致,因院中有一眼卓锡泉而得名。丘挺对院中的古木林泉、台榭庙宇,以及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都有浓厚兴趣。经过长时间的体味、写生、统筹,最终成功创作此画。《水泉院》旨在营造一种可游可居之景,既可见作者在笔墨方面的深厚素养,也可见其经营位置的巧思。不过,这种可游可居的实景营造并非丘挺的最终目标。在他的认识中,山水画追求的方向应该是绘画的纯度,而非叙事性。他期望营造的是一种恍兮惚兮、大道无垠的意境。考察丘挺近几年的大幅山水创作,往往不再拘泥于具体山形水势的描绘,而是通过水、墨关系的生发创造出意象化的山水图像。在此基础上,他还进行了纸本、绢本、金笺、独幅、组画、屏风等不同材料和形式的尝试,最大限度地在传统的根脉上拓展出新的山水境界。以《布鲁克纳第四交响乐》为例,全画主要通过泼墨、留白等技法营造出天地浑然的磅礴气象,音乐性与绘画性融于一体,与《水泉院》以笔为主的实境构造全然不同。《山外之山中》是丘挺金地屏风的代表,作者对于形的处理几近抽象,纯靠笔墨的变化营造出一个造化秘境,达到了他所说的恍兮惚兮之境。
丘挺曾经说过:“图式新旧不是核心的东西,核心还是段位高低的问题。”不过,不在图式上刻意求新,并不意味着丘挺的作品中全是因循临摹的老旧图式。恰恰相反,他的构图往往活泼灵动,让人有意外之喜。这要得益于他多年的师造化之功。需要强调的是,丘挺的“师造化”从来不是一五一十地对景描摹。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虽是大家说烂了的,但“心源”的重要性正是化“造化”前提。丘挺画写生,往往是边描绘,边整理,“望文生义”,借题发挥,写生的过程既是创造的过程,也是内化的过程。无论是十多年前的《水泉院》,还是最新的《与谁同坐》,都是在实景基础上进行了精心的统筹、巧妙的布局,真正达到了古人所说的经营位置。要具体谈丘挺的图式之妙,以留白手法布局、造境就是极佳的案例。留白本就是中国画中最常见也是最神奇的艺术手法。所谓计白当黑,黑白之间,是明暗、虚实,乃至阴阳变化的复杂关系。“与古为徒”展览中,丘挺以《八大处纪游》向赵令穰的《湖庄清夏图》致敬,运用雾气营造出丰富的空间和平淡天真的意境,足见其对留白运用的造诣和兴趣。
展览在苏州博物馆的现代艺术厅展出,三个“品”字形分布的展厅中,相对的两个厅分别以“山水清音”的山水作品和“静动爽借”的写生作品为主,居中的主厅则陈列“与谁同坐”和“心闲频得”这两个板块与园林相关的作品。巧的是,贝聿铭先生在做建筑设计时为这个厅留下一面高通屋顶的窗,窗外是一片竹林,这次展览将打开这扇借景的窗,窗下是丘挺为此次展览创作的手卷《延月梳风》,拙政园的风景将随着手卷在窗外的竹影下渐次展开。
这次展览是对丘挺50载艺术与人生的总结,也意味着一个“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开始。另值一喜的是,此次展览正好横跨中秋佳节。届时,中秋的月,苏州的景,丘挺的画,相映成趣,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了。苏博妙展,拙政小聚,延月梳风。与谁同坐?清风,明月,友朋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