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上巳天

农历三月三，上巳节，也叫“重三”，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祓除祸灾、祈降吉福的节日。大家结伴去河边沐浴，换上漂亮的春衫，浮杯、斗鸡、蹴鞠、踏青、荡秋千，无不可。达官贵人马车嘚嘚，一路信步由缰，穿的是绫罗华服，珍馐美食一层层装在食盒里。老百姓绾青丝，鬓插花，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臂弯挎的竹篮中，装着蒸香的艾粑粑和荠菜花煮成的鸡蛋，走往河滨，对佳节的珍重和热爱，丝毫不减。

　　杜甫写过“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想那“八水绕”的古长安，与花斗艳的丽人们，其中有裙裾鲜丽的杨家三姊妹，肯定也有烂漫如小桃红的村姑。我的老乡孟郊，四十岁考中进士，那年上巳节他化身“探花使者”，骑马踏遍长安城，把最美的鲜花带到曲江宴会场。早过了率性年龄的他，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句，何等地意气风发，如不曾经历过世间波折的狂浪少年。上巳的高光出境，成了中年诗人找回久违青春之火的一个契机，于是我们有幸听到了诗人激昂澎湃的心声。可见，春天那温暖看不到的力量，不仅能穿透寒冷的禁锢，也能穿透世故心的遮蔽，抖落禁忌释放出生命的畅快和自由。

　　《论语·先进篇第十一》中，记载了孔子以同辈的身份和几个学生聊理想。曾点以“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获得孔子的点赞。有人将这段话翻译成：二月过，三月三/穿上新缝的大布衫/大的大，小的小/一同到南河洗个澡/洗罢澡，乘晚凉/回来唱个山坡羊”。仿佛一曲上巳节新歌谣，适合黄口小儿用脆嫩的声音唱。

　　上海开放大学鲍鹏山教授说，孔子这是在2000多年前就告诉我们，人要诗意地栖居。“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倘若活着一味地蝇营狗苟，一山望得一山高地搞事业，没点诗意滋润，这就算不得值得的人生。

　　这样重述经典，不是要复活古老的语言，就像淡出历史的传统佳节，不可能恢复到往昔的热闹和繁华。但不难发现，古诗词之所以能泛出傲人的光泽，与大自然的陶冶息息相关。现代人，在“物化”体系里待得太久了，大自然在生活中的份额日趋单薄，灵魂也变得粗陋毫无诗情可言。四时最好是三月，人太需要到春深处“祓禊”一番。

　　这些日晨跑，我彻底放弃去往体育场的塑胶跑道。虽然跑道的触感要好过公路，也没有车流影响，听音乐和小说都安全。可我还是愿意舍弃音乐一路伴奏，做美的俘虏，跑去郊野。

　　早上五点半，天已亮，吹着薄荷凉的晨风，沿着非机动车道一去四五里，挣脱城市的壁垒，视野豁然敞开：远山如黛，朝阳嫩红。老树、村舍，如浪的土包，一个又一个开满了油菜花，那堆积的灿黄，如弦乐组你追我赶。一口口水塘呵出的水汽，厚白，痴肥，有一种鸿蒙初开的幻觉，清纯至极。扑闪着翅的白鹭，嘎嘎嘎大起嗓门叫，粗声粗气，听来有种鼓盆而歌的欢悦。停下脚步，压腿弯腰，感到自己神清气爽，青春依然在。大脑在充满想象的广袤空间里天马行空，这时候人的视觉、听觉、触觉，特别粗壮发达。春去春又来，春天永远气血充沛、充满活力。人在自然中，亦随万物返青。（王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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