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刘晓蕾：透过红楼看人生

刘晓蕾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简直是横空出世，惊为天人。一篇写宝玉PK西门庆，一篇写妙玉，看完这两篇之后我就把她拉到了我最喜爱的作者名单里。

是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刘晓蕾？怎么我竟然会不知道？

每一个在写作圈耕耘超过二十年的资深编辑，可能都会有这么一种幻觉，觉得中国三十岁以上有才华的写作者应该都见过，没见过应该也听说过，只有刘晓蕾是个例外。她像一个天外来客，要几经打探你才知道一点消息：山东人，七零后，南大才女，现当代文学博士，一直在一所北京高校教书。

有人说成名要趁早，刘晓蕾刚好是反的。约她在建国饭店见面吃饭，我说，为什么不带一本你的书给我——在我的理解里，写得这么好的人应该早就著作等身了，她笑起来：“我的第一本书正在出版中，一出版即给你寄。”

嗯，就是眼下这本《醉里挑灯看红楼》。

成名早，那是作者的幸事，因为享受到荣誉与风光，但成名略晚呢，则益了读者，所谓厚积薄发，大概就专指刘晓蕾这样的作家。她的前几十年都在专心读书，喜欢的书翻来覆去地读，在这本《醉里挑灯看红楼》里，你就看到不少哲人的影子，尼采、海德格尔、木心、汉娜·阿伦特……

在这本书里，刘晓蕾用她的哲学加人性的角度，写活了《红楼梦》里的人，从宝玉，到黛玉，到宝钗，到熙凤，甚至王夫人、袭人乃至小红这样的小配角。比如宝玉是“情僧”，“黛玉是文艺女神，宝钗是知识女神。”贾母是生活美学家，骨灰级文青；而贾政是被规训后的逃避者；尤三姐是红拂，却等不来李靖……

尤其让我感到惊艳的是，晓蕾在每一个约定俗成的俏丽身影后面，勇敢地道出了她们皮袍子下面的小来。

大观园里，最高雅的人是谁？当然是妙玉，但刘晓蕾却一针见血，说她的问题是“分别心”，过分执着，“这人性的浩瀚深沉，人生的跌宕转折，妙玉哪里懂！世界那么大，栊翠庵那么小，只够它一个人孤芳自赏，顾影自怜……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命运。”

读晓蕾的书，会有一种头发发紧的感觉，她出手太狠了，直指核心。老实的王夫人是大观园毁灭的罪魁祸首，但她不自知，因为她的狭隘：“欲望不是罪，狭隘才是。欲望是生命的原力，可承载人，也可淹没人，本身无关善恶。而狭隘的人，她们的世界灰暗而单一，充满道德偏见，不容异己。”　　

透过《醉里挑灯看红楼》，晓蕾带我们看人世，看人性，但最终又是厚道的，包容的。比如她说袭人俗，但又说：“袭人并不坏。当坏人也需要胆量、技术和高智商。她只是集中了所谓生存智慧的暧昧、复杂和晦暗，活得毫无尊严。”

因为她师承的是曹公对这个世界的生命哲学：“《红楼梦》提供的不是现成的道德，而是辽阔而深邃的人性世界，曹公似乎总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对不同生命的理解和包容。”

八百年前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八百年后晓蕾醉里挑灯看红楼，剑情诗意，都是身为读者的幸事。这一篇篇丰盛的文字，像晓蕾顺手划出的一个深邃璀璨的星空，你可以读出千红一哭的悲凉，更读出对浪漫诗魂的热爱。人生总有虚无苍凉时，不去创造美好的回忆，何以度此漫漫一生？

我还喜欢她写的这段：“木心谈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主角皮恰林，一个被埋没的最优秀的青年，却成为备受嘲笑的失败者。他在驿站等马车，四周无人，颓丧疲倦，一会儿马车来了，人来了，皮恰林腰杆笔挺，健步上车，一派军官风度。

他说：我们在世界上，无非要保持这么一点态度。

我们还是怀念那一个有态度的世界：天真骄傲的晴雯；果敢决绝的鸳鸯；一辈子都在走霉运的香菱，却一心要学诗，爱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孤独而自由的黛玉，写诗，葬花，并爱上宝玉……”（黄佟佟）

    （《醉里挑灯看红楼》，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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