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城市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北大副教授李迪华谈城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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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进化论：您在社交网络上特别活跃，看您最近转发 了一条上海城市绿地不再“禁止入内”的新闻，并且对这种 变化非常高兴。为什么说城市的品质提升，务必要对现有 绿地下手？开敞的绿地为什么这么重要？

李迪华：因为绿地在城市里已经变得特别可怕了。一 味强调绿地的重要性，夸大绿地的生态作用、对人的生活  的意义，绿地变成了城市中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每个省都有相关绿化管理条例，规定的绿地率基本是35%，并且是非常严苛的管理。

从城市的空间要素来说，人行道肯定比绿地重要得多， 但却可以在人行道上任意地施工，绿地则不行。如果要动绿地，对不起，得办手续，这个手续的难度和在城市中办盖一栋房子的手续差不多。

问题是城市在追求这种高绿地率的同时，市民又从中 得到了什么？人行道变得很窄，到处都是连续的绿格，造  成了城市的空间分隔、出行的不便。因为这个，反而把更  重要的东西忽视掉了。

所以看到上海已经开始实施，直接对绿地动刀了，我很 开心，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关注这个事情。

城市进化论：35%的指标是每一个独立空间都必须达到吗？

李迪华：人家没有这么说，但经常是到了地方以后，就  会僵化教条。这里面有一个恶性的循环体系，专家说绿地 重要，园林公司在做绿地工程，政府把绿地变成了标准、规 范、政绩，都得到了好处，但真正的使用者却没有。

之前我参加过河北一个小学校园的设计方案审查，因为要达到35%的绿地率，这个建在高科技园区的小学校园， 居然可以牺牲掉跑道的长度。小学生关心的是什么？他们害怕晒太阳吗？他们在教室里关了40 分钟，一定是想出去疯狂地跑，把多余的能量耗散掉，然后再回到教室。

城市进化论：所以上海的行动，您称之为“景观设计时 代来了”。

李迪华：对。你想想，过去我们的城市街道需要设计吗?不需要，因为它只需要种树种草、做护篱就行了。设计师可以完全不费脑筋，按照规划绿地多少，一条线拉过去，  里面种点树就可以了。

但是你看上海那个街道，座椅的设置和绿地完好地结合在一起，并且形状也不是简单的方块。它是有功能的，  跟这个区域的建筑相协调，真正变成了街景，这就需要设计。绿地跟人的活动、人的休息驻足怎样结合，座椅要用哪种材料才能符合上海的气候条件，一整块绿地被打开之后，还要考虑小块绿地之间的空间联系，如此种种，所有问题都出来了，这就需要设计师的真功夫。

城市进化论：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李迪华：是巨大的进步，而且是一场思想革命，是对整  个城市绿地的一场思想革命。

展现特性就需要城市设计

城市进化论：这次在苏州举行的第十三届城市发展与规划大会，主题是“城市设计引领绿色发展与文化传承”，能不能从您专业的角度，跟我们讲一讲城市设计的意义。

李迪华：传承文化的方式，是改变它，推翻它。比如成  都人的慢生活，可以称为成都生活的本质，但表现形式不  都是到溪边去喝啤酒、茶馆里打麻将，环境在变，技术在 变，生活观念在变，不变的是成都人对这种慢生活本质的  追求。所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你怎么能够让人们继续  过上慢生活，就需要开始设计了。

再比如说现在好多地方都有仿古街，那不叫传承，叫抄 袭古人。只有当你要改变的时候，你才会开始思考，我要  改成什么样子，人们才能够接受？才能够让这个东西仍然 属于这片土地？当你要改变的时候，就需要设计。

所以城市设计可以理解成为什么？就是我们脚下的土 地，我们眼中的城市环境，所有的一切都要经过精心的设  计，它是不能够被抄袭，不能够被复制的。

城市进化论：您这次还在大会上分享了“无车城市”的  研究，之前您也研究了不少海绵城市的问题。不同的概念 或者城市形态，背后是统一的吗？

李迪华：所有的东西最后都同归如一。同归如一是什 么？就是我们的基本问题是一样的，但是基本问题叠加在 一个具体的物质空间后，就是完全不相同的。

比如北京、成都、拉萨三座城市，虽然水的流动方式相  同，但水大、水小，水多、水少，都不相同；同样会刮风，但强烈程度、风向等，又是不同的。

我们今天最可怕的，就是忽视这些细节，去讨论一些问 题，就只是套概念，没有想到落地实际，没有想到任何一个 共性的东西，落到具体的环境中，就已经拥有了千差万别  的细微的特性，这些特性才是我们真正要去关注的。当我 们开始关注这些细节的时候，就需要城市设计。

忠于自己的“不合时宜”

城市进化论：我们的城市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进化”，现 在好多城市都热衷于榜单排名，有权威机构，也有不少“野 鸡”组织。您如何看城市在榜单排名上的争夺？

李迪华：排名的前提是一个信用社会，它才有意义；在一个非信用社会，数据不知真假，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与其去争这种东西，不如把自己的城市建设好、  管理好。

其实很多人觉得我这个人很分裂，觉得我一天到晚都在批评，但同时我又对未来充满信心。因为我在批评同时，看到了很多人开始使用法律，很多人知道信用很重要， 而且也有机构在开始用信用来说话。市场已经发生了改变。

城市进化论：对问题更敏感，所以对进步也更敏感？ 李迪华：对问题麻木，对进步也麻木。

城市进化论：很多报道都称您为“不合时宜”？

李迪华：是我自己说的，对自己的定义，我跟“主流”的  看法不一样。

我们今天需要“较真”，这样的人多了，我们的城市才会 改变。现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应该受到尊 重，自己的权益应该受到保护。

所以我觉得在今天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让大家更 “自私”一点，更爱自己，对自己爱的人更好一点，我觉得我   们就成功了。

城市进化论：怎么理解这种“自私”？

李迪华：这是一个讽刺的说法。直白地讲，应该是别骗 自己。不要言行不一致，不要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然后转  眼就忘记。

城市进化论：生活是需要态度的。

李迪华：没错。态度首先是忠于自己，不忠于自己，就没有了基本的准则，不要做“被催眠的人”。

来源：每日经济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