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花亦正浓

发布:2019-02-19 19:41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小时候在村镇里长大。一入腊月,孩童们的心便逐渐躁动雀跃起来。因为新年不远了,简直就是一抬眼就可以望见的好事儿。至于新年的称呼是怎么来的,它又寓含如何的深意,小孩子们才懒得理会呢。那都是些太遥远的事情,与当下能够想像到的快乐可以完全没有任何关联,尽可以不管不顾。他们最关心的是接下来有一大段时间可以不用再缩手缩脚冒着严寒去学校读书了,无忧无虑的寒假是可以全然放纵的日子呀。而且新年里有簇新簇新的衣帽穿戴,更有压岁钱和各种好吃好玩儿的诸多美好事物都值得期待。在对未来各种如意美好的畅想中,日子一天天从小人儿们身边慢慢滑过。
全家人围坐在暖和的屋子里,吃过粘稠软糯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后,大人们也都开始谈论起过年的事情来。他们会围坐在红通通的炭火炉子边,泡上一大壶茶,一边扳着指头数着日子,一边说:哎吆,你看这日子过得多快呀,没多少天就要过年了嘛,一年一年的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简直一点感觉都没有。回过头来看看身边的孩子,又怜爱地笑着说,都是你们这些小鬼头催得我们老了呢,很快你们就又长了一岁!长大了好,好快长大吧,就盼着你们快些长大呢!大人们就是如此矛盾,既盼着孩子们长大,又怕自己老去。
人们确实忙碌起来了,男人们,女人们,老人们,大家都像暗中约好了似的一齐忙碌起来,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忙碌。相熟的村人们即使在路上碰到了寒暄之后,也会随意说上几句自己为这个新年如何做准备的话,他们在彼此的对话中仿佛要表达一种对即那个将到来的日子的真诚与敬意。新年对于大人们来说是有意义的,那可是新崭崭活泼泼一年真正的开始呀!
寒冬是农闲季节,地里并没有什么农活需要做。国家政策已经好起来了,父辈们有时会在外面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年关到了,外面的欠账也该收回来了。男人们需要处理外面的事情,男主外女主内仍然是彼时大部分家庭的模式。相比于男人们,女人们为过年要准备的内容更多更丰富:一家大小的新衣新裤,包括鞋子、帽子、袜子、头花、发卡等零碎物件,吃的用都是女人们要操心的事情。对于新年,大人们的态度是严肃的,无论这一年家庭收入多寡,全家人一定都要穿得齐齐整整去迎接,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去面对那个重要的时刻。
女人们这时也会经常聚在一起,她们会谈论为自己为老人为男人和孩子做什么时兴款式的外衣。棉衣棉裤也要给他们做上一套新的,就絮上自家地里种的棉花,一家人穿得新新的暖暖的过一个好年。她们要把自己的女儿儿子都打扮得美美的帅帅的,毕竟她们是一群爱美的母亲呀。商量好了,母亲们就会凑逢集一起到街上去扯各种布料,找裁缝裁剪缝纫,买那些心里早已决定要买的各种物件。腊月里的集市相比往常要热闹许多,摊贩们都知道这段时间各种东西的销量都好,一年到头了,家家户户都会尽量去买足够丰富的东西去犒慰忙碌了一年的全家老少。
过年是对过去一年的告别,不管过去的一年曾有多少的幸福或痛苦,都要与之郑重告别。过年犹如一道门槛,迈过去就是新年,还没迈过去的时候就做好迈这一步的准备。这一迈步,即代表着与过去彻底的决裂。谁还愿意总是不断回头看过去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就要让它真正成为过去。
一晃马上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民间传说中这一天要祭拜灶王爷。灶王爷当晚要从天界下来视察各家的情况,奶奶们会用提前买好的麦芽糖瓜献祭灶王爷,封上他的嘴巴,让他上天给玉帝作汇报时只言好事莫讲其他。孩子们根本也等不及灶王爷享用供桌上的糖瓜,祭拜仪式一结束,他们就偷偷拿走了那些好吃的东西,一溜烟跑到外面去找其他小伙伴去了。哈,这一天,孩子们也解放啦,学校放假啦,他们开始快乐的寒假生活。
男人们外面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他们回来与女人们一道为过年做更精细的准备。拿着纸笔,开列清单,写下过年需要买的各种物品与吃食,零零碎碎,先一条条记下来再说,然后再慢慢备齐。
接下来该扫尘了,给家里做一个彻底的大扫除。扫尘可是年前的一件大事儿,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要逐次清理,该扔掉的东西要扔掉,该整理的要整理好。男人女人甚至孩子们都参与到家庭的大扫除当中来,母亲们往往是指挥,父亲们会干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儿,比如把家具什么的挪个位置,高处女人们够不着的地方由他们来处理。孩子们则是各种新奇,突然发现家里还藏有很多自己从前不曾发现的好玩的东西,东晃晃,西摸摸,偶尔也会为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一家人的通力合作下,此前有些杂乱的屋子魔术般的变得齐整起来。傍晚了,收工了,母亲做一顿丰盛的晚饭,一家人热热络络地吃好后便早早歇息了。因为,第二天还有活儿要做,窗帘、床单、被罩等都需要洗得干干净净。旧尘不除,何以布新?扫尘,更深层的意义是扫去心灵上累积的层层尘垢,借助于体力上的劳作,人们也同时完成了心灵上的清洁与整理。
腊月里,西北风动不动就扯起来呼啦啦地吹,镇日镇夜。年越来越近了,屋子里,孩童们睡在暖热的大炕上盘算着接下来的种种欢乐。女孩子们会不停地问母亲奶奶们,我们家里什么时候蒸过年的花馍呀?她们也是想凑凑热闹,孩子们就是喜欢家里那种热闹忙碌的味道。那是年的味道呀!
母亲们早在前一晚就把磨好的头道精粉准备好了,年前的这几锅馍必须用最上等的面粉来做。因为这些漂亮的馍馍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一家子人吃,还要祭拜老祖先用,走亲访友也要用。一大早母亲们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去看前晚发的面,面发得很好,再加一些面粉和水进去,再揉。揉面需要的是力气和技巧。母亲们从做姑娘在娘家时就已练就一手做馍的好功夫。嫁到男人家里来,大部分婆婆便把锅台让给她们了。俗话说“媳妇熬成婆”,媳妇进门了,婆婆自然从锅台上退了下来。在做过年花馍的这一天,媳妇婆婆齐上阵,甚至邻居家的婶婶门也会来帮着揉面,因为要蒸好几锅馍馍呢。
一般来说,自家吃的圆馍馍俗称“家常馍”,很快就可以揉好团好放在一边盖上厚布子醒着等着上锅。花馍则要麻烦一些,老家的母亲们做的花馍有“枣花”“枣糕”等几种花式,还有更复杂的甚至用文字都难以描述。家里的女孩子们也大都会围上前来,母亲、邻居婶婶会教他们如何揉面,有时还会对她们说,要学会蒸馍做饭这些最基本的家务事,不然以后都嫁不出去呢。女孩子们哪里能听得进去,嫁人,嫁人是多遥远的事儿呀......热闹欢快的气氛里,几乎要用一天的时间才可以把过年需要的馍馍蒸好。等到馍馍的热气完全散掉,女人们便会把这些馍馍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子角落的一个中等大小的瓮里。外面天寒地冻,馍馍放在瓮中如同冷冻在冰箱里,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记得小时候年前腊月的那一段日子,天气极冷极冷,大部分时间都会下雪。有时会下很大很大的雪,大人们为过年做的准备都差不多了,东西也都准备齐整了。叔叔伯伯们会在雪天里聚在屋里里喝茶聊天,他们会讨论这一年的种种感受与收获,当然也会谈及来年的打算。女人们坐在炕上嗑着瓜子聊她们自己关心的事儿,年前队里谁家儿子要娶媳妇,这么大冷的下雪天儿,过事在院子里吃席还不冻坏人。正月里谁家姑娘要嫁人了,这姑娘养大了就得嫁人,真是舍不得呢,可女大不中留呀。今年大年初一要带孩子们去街上的照相馆多拍几张照片。小孩子们谁也不愿在屋里待着,早就成群结伙疯玩在雪地里。还有男孩子们拿着身上的零钱买花炮放起来,噼啪,噼啪的声响混淆在茫茫飞雪里。不时还有谁家的狗吠声传来,又安静,又热闹。年味儿越来越浓郁了,浓得怎么都化不开。
日子就这么在年味儿的诱引下缓缓向前延展,人们也在年味儿的鼓动下有节奏地向那个最让人心动的时间点一步步走近。这奔向新年的每一步,都值得回味,值得留恋,但这一切也终将应该被彻底忘怀。因为,这种种年味儿酝酿出来的新的生活内容与面向,才最值得我们向往和把握。

阅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