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有骨的江南
发布：2019-09-04 16:14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绍兴，有骨的江南。
木心先生说：无骨的江南不只苏州，有骨的江南当看绍
兴。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呢。 世人眼中的江南，是姑苏的园林小
巷，是金陵的秦淮烟水，是临安的西湖胜景，而在浙江的中北
部，还有另一个江南，它从绝世到繁华，从隐世到落寞，积淀
着魏晋遗风，融着掷地有声的风骨。
它就是绍兴。
绍兴，古称会稽，山阴，是座很有沧桑感的古城，有两千
多年的建城史，太史公司马迁是这样记载绍兴的：“禹会诸侯
于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这座
城市因为大禹于此计功行赏而得名。
吴越争霸上演了中国历史上最精彩的复仇剧本，里头经
典的场景和情节都是国人所熟知的。 吴王夫差替父阖闾报仇
灭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雪耻复国，孙武、伍子胥、范蠡、文
种，名臣四起，更有西施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吴越两国大抵以钱塘为界，吴的全称是句吴，核心地在
苏州。 尽管双方争得你死我活，他们的文化却是同源同出的。
比如，句吴的“句”和勾践的“勾”便是同一个字，且都是没什
么实义的发语词，于越的“于”也一样。
吴会分治，绍兴重新成为了会稽地区的政治中心，那时
它的名字叫山阴。 这是秦始皇登会稽山时便改的名字，也是
“会稽山阴之兰亭”的那个“山阴”。
这两个地名，因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名传千古，“永
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
也。 ”
王羲之原是琅琊（今山东临沂）人，后迁会稽山阴，晚年
隐居剡县金庭，这是东晋仕族第一次南迁，也是历史上中原
文化在南方生根发芽的源流， 很多人知道王羲之是书法家，
却不知道他还是领兵的将军，人称“王右军”。 绍兴因为有了
魏晋遗风，而显得更加风骨磊落。
是真名士自风流，这里的名士是真的有名，魏晋时期的
嵇康，谢安，唐代的贺知章，南宋的陆游，明代的徐渭，近代的
蔡元培，鲁迅，秋瑾，数不胜数。
一地文化风气的形成，自然格局是一大因素，外来移民
又是一大因素。3-6 世纪，胡人占据北方，汉人南渡，东晋南朝
建都于建康（南京）。 绍兴作为区域中心，是一种若即若离的
存在，北方大族如王、谢，视其为从建康朝廷退场后的第二舞
台。 王羲之兰亭雅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谈玄学于山水。 谢
安隐于会稽东山，后来复出，打赢了淝水之战，“东山再起”成
为美谈。
东晋是世家大族最风光的年代， 也是会稽最风光的时
候。 贵族衰落下去，政治资源从会稽复向建康集中，而贵族的
风流还是留在了当地。 唐人仰慕前贤，游于吴越，从绍兴出
发，沿剡溪而下，又上天台山，抵于临海，路上所经之地，成了
唐诗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区域。 隋唐时期的绍兴，是东南都会，
是全国举足轻重的大城市。 元稹诗曰：“会稽天下本无俦，任
取苏杭作辈流”，说绍兴天下无双，苏州、杭州跟它没法比。
这座城市从血液里散发着不屈的骨气， 明代袁宏道说：
“闻说山阴县，今来始一过，船方尖履小，士比鲫鱼多。 ”他说
绍兴的名人比过江之鲫还多。 三过家门不入的大禹，卧薪尝
胆的勾践，还有狂狷不训的徐渭，为自由抛洒的秋瑾，铁骨铮
铮的鲁迅，这些人，像极了中国的脊梁，而从某种意义上来
说，正是延续了魏晋的风骨。
鲁迅是绍兴的象征，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多年前所读
的，如今还记忆犹新。 在他的笔下，这个小小的百草园，很生
动。 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
鸟鸣虫叫，再加上一些童年趣事的叙述，令人神往。
“三味书屋”，有两种说法：一是说“读经味如稻粱，读史
味如看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一是指“布衣暖，菜根香，诗书
滋味长”。 这也成为后来鲁迅写作的源泉。 鲁迅笔下的“孔乙
己”和“咸亨”二字名声大噪，孔乙己救活了咸亨酒店和茴香
豆，阿 Q、祥林嫂他们则带火了鲁镇。 绍兴的旅游开发自然乐
意去蹭鲁迅的热点， 可偏偏鲁迅自己却把这儿当做伤心地。
在他笔下，除了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等极少场景，大多时候的
绍兴都是灰黑色调的。 这和王羲之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李白吟诵“日月照耀金银台”大不相同。
绍兴水多，有水便有河，有河便有船，乌篷船是这里的特
色。 鱼船进江曲船出，水气着衣闻酒香，古镇，水色、桥景、鱼
鲜、酒香之美，这便是世人笔下的江南，而在绍兴，这一切都
再平常不过。
绍兴究竟是什么色彩的呢？ 晋唐之人写得斑斓是有道理
的，那是青春期的颜色，是“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
不知老之将至”的心境；鲁迅写黑也是有道理的，不光是绍兴
“三乌”：乌干菜、乌毡帽、乌篷船，他看到的更是所在时代的
黑与暗。
一顶小毡帽，一只乌篷船，一碟茴香豆，一碗绍兴女儿
红，曲水流觞间观一场传统的社戏，这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绍
兴，也是所有人初识的绍兴，绍兴的繁华与沧桑，历经了大运
河、海洋时代、改革开放，可谓看遍了时代洪流，即便如今不
如杭州风光，不如苏州耀眼，它依然有着高贵风流和血气风
骨。 鲁迅曾引用过明人所说：“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
污之地。 ” 勾践、陆游，再到鲁迅和女侠秋瑾，绍兴人是硬朗
的。
可以说绍兴留存着中国历史的青春记忆，更难得的是当
帝王气褪去，却并未带走它的高贵风流和血气风骨。 就凭这
一点，绍兴不尴尬。 就连绍兴的酒也带着一股豪情，“小二，来
二两牛肉和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这是江湖侠士下馆标配套
餐。
在鲁迅故里的石板路上漫步， 在八字桥上静静的看着，
桥下偶尔划过划着乌篷船，老爷爷还带着乌毡帽。 听听那风，
听听那雨，看看那桥，看看那河，感受这座城里的风骨，还有
绍兴人的热情与淳朴，或许还有绍兴黄酒。 若你来了，就请喝
一口这陈年发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