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 字
发布：2019-09-25 20:46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一）
因为在做与专业课题相关的大量资料整理与搜集工
作，有一段时间都没有顾得上读所谓的闲书了，更没有写
点自己喜欢的闲字。
所谓的闲书闲字，就是带不来任何经济利益与现实功
利的书籍与文字，而事实上，正是这些闲书与闲字却是自
己精神层面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是它们陪伴和支撑自己
度过生活中最艰难的那段辰光。 它们，始终是自己的亲密
伙伴，情同手足，甚至可以说化血入骨，早已成为自己内在
生命的一部分。 于是，搁置手头的工作，暂时把现世生活的
这部分内容丢弃在一边，再次投掷自己于文字阅读带来的
无限清灵虚静的世界。
《枕草子》是本好读的书，以有着某种内在节奏、清白
淡然的文字， 记录了作者日常生活里的种种物象与心情。
朴素洁净的文字总会让人心生淡然与安定，每每能觉得其
间充盈和蕴涵有作者清少纳言，对生活和生命所生发出来
的种种诚恳与敬意。 文字从来都是诚实的，它出自于人的
内心，与作者每个当下的心性状态与都有着真实的对照与
映衬。
书里有一段文字极静美，是关于对“菖蒲”的描述：
端午节的菖蒲，过了秋冬还是存在，都变得很是枯白
了，甚是难看，便去拿开，预备扔掉，那时闻到当日的余香，
觉得更有意思。
衣服上薰得很好的香，经过了昨日、前日和今日好些
时候几乎忘了。 夜里将这件衣服盖上，觉得在那里边还有
薰过的余香，比刚薰的还要好。
在月光很亮的晚上，渡过河去，牛行走着，每一举步，
像敲碎了水晶似的， 水飞散开去， 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
情......
菖蒲是南方滨水地带常见的植物，北地少见。 自己生
长于北方，三十岁后才迁居江南，所以真正认识菖蒲也不
过是有数的时间。 菖蒲在江南简直是太常见了。 每年五月
端午的时候，本地老百姓总是把菖蒲和艾草绑在一起悬挂
在大门边，据说是可以起到驱虫辟邪的作用。 入乡随俗，自
己也追随这样的做法，也愿意在日常生活中逐渐让自己融
入江南秀美温润的文化氛围。 一个人喜欢一个地方，一定
是从接受和沉浸当地文化开始的。
菖蒲原来是能开出花儿来的，这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事
实。 菖蒲花最常见的颜色是明亮的黄色，黄色的花朵掩映
在密实的绿色叶丛中，煞是耀眼夺目。 除了黄色，白色、红
色与蓝紫色的也常见。 人只要用心去发现，总会有很多美
的获得。 江南的美是看不完的，喜欢这方温柔的土地。
多年前读过席慕容写过一首关于菖蒲花的诗。 彼时读
得草草，因为没有见过菖蒲花，也没有太多愿望试图通过
别的其它途径， 去了解与自己生活环境不相关的植物，不
过是眼睛与文字的粗浅触碰，一时间的浮光掠影。 没有想
到再次逢遇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生活在江南且不把自己
当作外乡人的新苏城人。 江南的生活于己而言，是生命翻
开的新一页，其间的深意与领悟只有自己可以明了。 在时
间的河流中，种种人事浮泛，最终江南成为自己的停驻之
地，再也不想离开。
席慕容的诗没有不美的， 菖蒲
花在她的笔下仍然是饱含深情的物
象存在与深沉表达：
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遇见你
但是不可以
在那样荒凉寂静的沙洲上
当天色转暗 风转冷
当我们
所有的思维与动作都逐渐迟钝
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黄昏
而此刻菖蒲花还正随意绽放
这里那里到处丛生不已
悍然向周遭的世界
展示她的激情
她那小小的心
从纯白到蓝紫
仿佛在说着我一生向往的故事
请让花的灵魂死在高枝之前
让我 暂时逗留在
时光从爱怜转换到暴虐之间
这样的转换差别极微极细
也因此而极其锋利
尤其是 我曾经
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遇见你
诗中跳哒摇曳的文字里闪烁着是遗憾，愿景，低婉，更
是激情与暴烈，而最后一切都在如刀锋般时光的切割与停
顿中，形成生命某个瞬间的凝固与定格。 这是此刻当下能
捕捉到的所有流动的感觉，稍纵即逝的用语言难以描述的
感觉。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过度生活，而生活也或如潺潺细
流缓缓穿经我们，又或如江河汹涌澎湃冲撞着我们。 说到
底，也不过是或相互融入或彼此对峙，到最后完成的却是
能量的交接与置换。 最终与之分离的时候，所获得的种种
体验与感觉才是人在世间究竟的抽绎和结果。
（二）
女儿说，看到网上发布有大雨橙色预警，应该很快就
会有一场大雨的到来。 虽说立秋了，外面的闷热仍在大范
围持续，连吹到身上的风都是热烘烘的。 热就热吧，随顺物
候，江南的天气在这个季节里就是这个模样。 下不下雨于
自己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内心对这样天气状态的
完全接受。 就像接纳自己生命里的所有发生，毫无对抗的
心志。
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有下雨了，有时天色也会阴郁沉
闷得好像时刻在准备一场大雨的到来，但到了最后又还是
被大太阳火辣辣的无限热情驱逼得不见点滴雨水的降落。
热归热，但最近的天空却是特别好看，尤其是午后的天空
常会呈现各种变幻莫测的样貌。 那是人想象力都无法触及
的神秘奇幻的世界。
各种形状的白色大团云朵，总是若无其事、层次分明
闲闲地簇悬在蓝色天空里。 蓬蓬松松，软软绵绵，真想扯几
大团下来絮上几床棉被。 此刻心也跟着漂浮起来，恍若一
下子进入小时候生活在村镇里的情景：
入冬前奶奶总是要给我们姐弟三个做好厚厚暖和的
棉衣，奶奶说，咱这北方冬天的时间又长又冷，孩子们可是
不能被冻着了。 她一定要往棉衣里絮入家里自留地里长出
来的最白最软最蓬松的棉花，如此才能安心。 北方的冬日
里寒风凛冽刺骨，大雪漫天飞扬也是常有的事，可自己从
不觉寒冷。 后来知道自己在以后的生活里，再难的日子都
能扛过去，应该是不仅仅是因了穿过奶奶絮过最好棉花的
那些最暖的一件件棉衣，还有奶奶在棉衣里絮入的无尽温
情与绵密疼爱。 爱才是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感觉到的最温暖
与最有力量的存在，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
学会在繁琐冗杂的生活中抬头仰望天空，是女儿在很
小的时候教会我这个做母亲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母女二
人经常会手拉手走在路上。 有时会有大段的沉默，她会问，
妈妈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呀？ 也会认真地告诉她，人
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只能自己主动去完
成消化，无法假手他人。 她说，妈妈，那你要让自己开心起
来，你有好好看过天上的云吗？ 天空其实是很好看的。 如果
你有特别沮丧的时候，你就抬头看看天空吧，看看天上的
云彩，看着它们变来变去的，心情就会好很多呢。 从那时
起，学会从生活中抬头，学会仰望遥远的天空。
难过的时候会抬头看，快乐的时候更是会看。 看着天
空中在某个瞬间呈现出的千变万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
恒定不变的东西，知道人的存在与各种世事的发生也不过
是因缘和合，不过是都在不断发生变化的存在。 大自然总
是在教会人一些道理，庄子的无为而无不为说的也不过是
这个意思罢。
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四围的物事都会变得熟络和亲
切，就像与自己非常了解的人在一起有了很长时间的互动
后，其秉性特点都是自己通过揣摩而可以获知，于是不费
太大力气就可以与之有很好的相处。 其实，人事物之间的
关系是可以处理得非常和谐流畅， 只要不去试图改变、对
抗或越界。
万事万物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无言倾诉着自己的本
性与需求，而我们要做到的无非是用心听见和看到。 心，应
该处于鲜活和灵动的状态。 这是生活在江南十几年来学会
的质朴又实用的道理。